她拿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来一枚漆黑的药丸递给我。

    “伺候太子殿下服药。”

    我连忙接过药丸,但却对嬷嬷心有余悸:“这,这是解药吗?”

    嬷嬷冷哼一声:“太子殿下是神女之徒,是天朝唯一的储君。这若不是解药,难道陛下真的要毒害自己的孩儿不成?”

    我将药丸喂进谢君怀的嘴里。

    服下药之后没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

    “下雨了?”

    他刚睁开眼,就一皱眉,别开头去。

    是我的眼泪掉他脸上了。

    我连忙擦了擦眼泪:“没有没有,我们在屋子里面,下雨也淋不到我们。你还疼吗?”

    谢君怀松开了我的手,若有所思的朝敞开的大门看了一眼。

    “他来过了。”

    我点点头:“陛下来过了,赐下了解药。”

    谢君怀嗯了一声,然后又一次闭上了眼:“本宫乏了,送本宫回床上休息。”

    我连忙将他抱起来,放回了床上。

    他闭着眼,睡得很安静。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我在床边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太子殿下,为什么你要吃那毒药?陛下不想杀你,你吃了毒药不是受罪吗?”

    我不明白这一场闹剧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明白谢君怀的脑子里面都在想些什么。

    谢君怀没睁眼,只是轻声道:“霍鸢,他是帝王,帝王不允许忤逆,我若不服下那药,你必死无疑,父皇若真对你起了必杀之心,我的灵力也护不住你。”

    他一说,我忽然就明白了。

    陛下要我给谢君怀下毒,若我没下,我便是忤逆了他,所以要被凌迟处死。

    但我若听话下了毒,纵然陛下最后要将我以公主的名义献祭,被谢君怀拦下之后,陛下心中也没有那么愤怒。

    因为我至少,没有忤逆他。

    他也可以为了谢君怀,再容忍我这个听话的奴隶,暂时活着。

    只是,谢君怀受罪了。

    我擦着眼泪,又忍不住说:“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你要假装举不起练武场上的剑?为什么你伤害自己也要救我?我是被灭的小国公主,我现在只是个奴隶。”

    从来没有人如此对我。

    即便我还是公主的时候。

    若不是他如今只有两岁,我都想给他磕头,拜他为义父。

    谢君怀见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定定的看了我许久。

    “因为,我是神女的徒弟。”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父皇征战天下,杀尽他国子民,奴役他国子民,他想利用我来完成他的宏图霸业。”

    “救你,是因为我是神女之徒。

    我是神女之徒,便该普爱世人,无论他国子民还是天朝子民,皆为我的子民。

    而举不起剑,是因为我若不用灵力,以如今两岁的身躯,的确举不起剑,这不是假装的。”

    我说:“那你用灵力啊。”

    谢君怀摇了摇头道:“我是天朝太子,我若举剑,便该征战四方,一统天下,壮大天朝,护佑天朝臣民。”

    我有些听不懂谢君怀的话了。

    他说出来的是悖论。

    当神女徒弟,就要普爱世人。

    可做天朝太子不行,做天朝太子他就要必须为自己的臣民,征战四方,一统天下,就不得不杀他国之人。

    可他既是神女徒弟,又是天朝太子啊。

    谢君怀见我茫然,他笑了笑,随后道:“霍鸢。我若为神女之徒,便不会屠杀子民。我若为天朝太子,便不会使用仙术。如此解释,你能明白吗?”

    他总是与我说很多很多的话,大部分我都听不懂,我只记得他讲的小故事。

    但今天他说的这些话,不是小故事。

    可在他的解释下,我听懂了,我也记住了。

    我抬起袖子又擦了擦眼泪,我问他:“那你服药的时候,是神女之徒,还是天朝太子?”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悄无声息的睡着了。

    我把被子拉过来,第一次替他盖上了被子。

    随后,我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低头看他。

    他是神女之徒,他也是天朝太子。

    他把两个身份分得很清。

    但他才两岁啊。

    我两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似乎才刚刚学会走路不摔,我都没有什么记忆了。

    我转过身,去洗了把脸,又擦了擦身子。

    刚才又哭又害怕,还出了一身冷汗,我此刻觉得有些冷。

    …

    那日之后,我和谢君怀一起在神女殿又住了八年。

    我十五岁了。

    谢君怀也十岁了。

    他已经能拿得动那把剑,并且挥砍自如。

    陛下亲自教他剑术。

    他学得很认真。

    每一次陛下过来,我都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陛下似乎放弃了杀我之心,每一次都只把我当做一根柱子,看都不看我一眼。

    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谢君怀与陛下父子过招。

    同样的剑招,谢君怀的速度却总是比陛下快那么一些。

    只不过,身高与力气上的差距,还是让谢君怀败下阵来。

    陛下夸赞一声:“不愧是寡人的血脉,练得很好,有寡人当初的风采。”

    谢君怀持剑跪下,行礼极为规矩:“儿臣不及父皇。”

    陛下呵呵笑了一声,却话锋一转道:“听说,你近日里离开神女殿,私设粥棚,给因各地水灾流离失所的难民们在城外施粥?”

    谢君怀抿唇道:“是,父皇,儿臣以父皇的名义开了粮仓,让几名官员组织那些难民们在城外建房。”

    陛下点点头,垂眸看着谢君怀,语气听不出喜怒:“寡人为开国之君,而你想做一名治国仁君,这很好。”

    陛下说完,转身离开练武场。

    我就跟个木头一样站着,连忙低下头。

    本以为陛下会直接离开,却不料他停在了我面前。

    天知道,那双绣着龙纹的靴子出现在我视线内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一只滚烫的手伸过来,重重掐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

    八年过去,陛下看起来依旧年轻,但却与当年有了些变化,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不见底,也更加恐怖了。

    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不会又想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