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
北冰洋会和尼罗河在湿云中交融。
时莱踏出大殿时,山风忽止,檐角铜铃悬在半空,竟一时无声。
常威正背着手站在平台上,仰头望着树冠间漏下的天光。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身,虎目中的锐利尚未褪尽,嘴角却已挂上慈蔼的笑纹:“小真人,叨扰了。”
“不敢当,老人家亲临,是伏魔观的福分。”时莱执道家礼,衣袖垂落如云。
两人岁数相差一甲子,初见便觉得亲切!
范团儿静静的站在常威身侧,看到时莱的第一眼也感觉莫名熟悉。
细细回忆了会,六十多年前,在部委楼下的院子里,她初见常威,他也是这般的笑。
不卑不亢,神似当年!
难怪常威一定要来这青城后山走一遭!
迎入后院,她接过谢灵运递来的茶碗,笑意盈盈的瞟了小仙女一眼,轻轻抿了口茶水,赞叹道:“小真人这山间野茶,居然比龙井还香!”
她说的龙井,是十八棵御茶上的叶子。
谢灵运微微点头,“山野粗茶,福主不嫌弃鄙陋就好!”
她退回到廊柱阴影下,手中握住九节杖,目光一直留在常威身上。
“说起龙井,就想到了西湖。”常威手指在木桌面上轻轻划了下,“听闻小真人前日超度了那条白蛇?”
时莱的道袍下摆微微浮动,点头轻声道:“不过是送迷途者往生。”
常威好奇的看着他,“你不是说它没有兴风作浪吗?为何又出手了?”
时莱没有避让,目光平视,直言,“老虎进了城市,它也没有伤人,该如何做?”
常威大赞,“嗯,你想的明白这个道理,也算是明白人。”
“人鬼殊途,更何况我没有让她魂飞魄散,只是送她往生。”
常威就爽朗的笑起来,“不错,我还怕你是个心软的糊涂蛋。”
时莱眼眸流转,仿佛有光在环绕,“过度的心软,只会给自己惹麻烦,毫无原则的仁慈,只会让别人为所欲为。”
常威大笑,震落满树阳光碎落一地。
真对脾气!
范团儿坐在侧首,和善道:“小真人,你倒是和我家老头子很投缘。”
时莱谦虚着,“我年纪还小,许多事需要二位多指点!”
“别听老人的话,我年轻的时候,就最叛逆!”常威止住笑声,摆了摆手。
他目光悠悠,似乎陷入回忆之中,叹息道:“现在老了,吾不识青天高,黄土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突然冒出来一首李贺的诗词,把时莱说的有点懵!
这首《苦昼短》,从常威嘴里念出,算是老年感怀人生苦短!
他思忖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去接。
要不我也来首诗?
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
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
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
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
几人在梧桐树下坐着,天南海北闲聊,语气轻柔,一片祥和。
只有常小蛮抓住苏小暖和小猫小狗玩起躲猫猫的游戏。
现在她已经不会把脑袋扎在门后,屁股撅在外面,像鸵鸟一般。
时莱以为常威会问谢灵运的来历,会问妖鬼,会问符水。
常威始终没有开口。
这个世界上,更稀奇古怪的事情他都接触过,妖魔鬼怪,一碗符水,有什么奇怪?
他是重生者,还有系统呢!
在“全知之眼”下,谢灵运的身世一目了然,甚至时莱在东北杀死四个九组成员的事也无法隐瞒。
小事而已,他也在北海溺死过王文龙。
这次来,就是想亲眼看看时莱,聊一聊,从最无趣的话题里,探知时莱的品性。
或者,是来给他站台,表明一个态度!
一如当年,他少年时,那些前辈!
新竹高于旧竹枝,
全凭老干为扶持。
邑都市,蜀大医院。
鲍燕青坐着电梯上楼,找到李十针。
“小暖现在怎么样?”护士姑娘看看左右,小声问着。
“他很好。”鲍燕青也压低了嗓音,“你买的蛋糕,他很喜欢。”
“呀,真的好了啊,真人太厉害了。”护士姑娘兴奋的挥了下拳头。
“他出院的事情,没给你惹麻烦吧?”
“没事,只要家属不闹事,我们不怕。”护士姑娘浑不在意的说着。
“嗯,我师叔收养了他,我今天过来,奉师命,把之前拖欠的医药费给结清。”
护士姑娘顿时笑的更加开心,急忙联系人过来打住院单。
拖欠的住院费是要他们科室来承担的!
总有人骂医生没钱不治病,骂医生做什么,他们有什么办法?
鲍燕青没在护士值班台干等,走廊里四处溜达。
病房里,记者正在采访一位顽强抗癌的男孩。
其实已经到了晚期,男孩瘦骨嶙峋,光着脑袋,靠在枕头上,嘶哑着嗓音回答问题。
他不仅没有扼住命运的喉咙,还被疾病薅光了头发。
抗癌而已,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
记者跑来采访,是因为,在男孩父母都已经放弃的情况下,他的女朋友依然不离不弃。
消毒水味道里混着女孩洗发水的栀子花香。
记者收起录音笔时,床头的抗癌药正滴答作响。
“拍张合照吧?”他举起相机。
女孩急忙去拿毛线帽,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男孩化疗掉光的头发,针尖般扎着她的心。
男孩枯枝般的手却轻轻压住帽檐:“别”
他转头对记者笑笑,喉结上的淤青随着吞咽滚动,“别拍,她以后还要嫁人!”
门外,鲍燕青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糟糕,突然攥紧了拳头。
她想起母亲病危时,自己的无奈和绝望!
想起白娘子消散前,依旧对许仙无怨无悔。
她想起,转嫁修为时,白娘子说过的那句话。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燕青,你怎么了?”李十针找过来,见到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碎裂开四处溅射。
鲍燕青没有说话,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进去,男孩和女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阳光穿过交错的指缝,在地板上投下蝴蝶形状的光斑。
女孩正低头亲吻男孩手背的针眼,睫毛上的水珠将落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