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再来的时候,天色将晚,时莱正在准备晚饭。
米小满跪坐在板凳上,身子前倾,重心压住木桌,小手认真地数着一叠皱巴巴的钞票。
她数了一遍又一遍,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不得不求助地看向鲍燕青:“沙师弟,你帮我数数好不好?我要数一百七十块钱出来。”
鲍燕青接过那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钞票,清点完之后还回去,好奇道:“大师兄是要买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米小满挺直腰板,嘟囔道:“这是明天要交的孝服钱。”
她小心翼翼地把每一张钞票抚平,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鲍燕青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她腰高的小女孩,她深吸一口气,温柔道:“大师兄,这么多零钱容易丢,我帮你换成整的好不好?”
“好呀!”米小满眼睛一亮,“沙师弟最好了!晚上我请你喝白的!”
她换好钱,小心的放入口袋,蹦蹦跳跳地跑到梧桐树下,像只灵活的小松鼠般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坐在树杈上,她掏出一根珍藏已久的棒棒糖,满足地含在嘴里,两条小腿在空中欢快地晃荡着。
虽然还没攒够给爷爷养老的钱,但能自己交上学费,已经让她骄傲得不得了。
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一刻的她,看起来就像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孩子。
“小满,小满,你小心点。”杨雪走进后院,从包里拿出个精致的洋娃娃,“你看看,好不好看?”
米小满跐溜一下从树上下来,兴高采烈的接过去,黑漆漆的眼眸里都是欢喜的光:“警察姐姐,你的娃娃真好看。”
杨雪笑起来,“这是送给你的。”
米小满表情一僵,沉默了片刻,把娃娃递回去,“我不要。”
杨雪不解地问,“你刚才不是还说好看的吗?”
米小满把娃娃硬塞到杨雪手里,瘪瘪嘴,“你的女娃娃是很好看,但是我不喜欢女娃娃。”
“为什么呀?大家都喜欢女娃娃,女娃娃多可爱啊!”
“我就是女娃娃,一点也不可爱,也没人喜欢我。”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杨雪心里。
她蹲下身,想要抚摸米小满的头发,却被躲开了。“怎么会呢?小满是最可爱的女孩啊!”
“才不是。”米小满的声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静,“只有爷爷和道士喜欢我。”
说完,她转身就跑进了厨房。
小小的背影被残阳拉的很长,倔强又孤独。
杨雪呆呆的蹲在地上,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想要出声,又被鲍燕青拦住。
听完米小满的故事,警花姑娘心里空落落的,“我,我去安慰安慰她。”
“别去了,大师兄很坚强的,她不需要人家可怜。”
“我,我不是可怜她。”
“我明白。”鲍燕青点点头,小声道:“并不是所有的黑暗,都需要光明。”
小家伙顽强的像一棵杂草,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如果一定要有,那也只能是道士。
厨房里,米小满闷头往灶膛里塞柴火,火光照得她的小脸通红。
时莱探头看了一眼,不满的皱了皱眉,“你再添点柴,今晚就得吃锅巴饭。”
“锅巴就锅巴,锅巴才好吃。”小家伙米小满气鼓鼓地回嘴,却还是乖乖放慢了添柴的速度。
她颠颠的从炉灶后面跑过来,探头看了眼锅里的炒肉,用力的吸了吸鼻子。
时莱嫌弃道:“你口水都要掉锅里了,真恶心。”
“恶心就恶心!”米小满瞬间来了精神,对着锅“噗噗”地假装吐口水,“这样你们就都不吃,全是我的啦!”
没一会功夫,杨雪就听见厨房里的争吵声。
然后小家伙慌不择路的跑出来四处逃窜,后面还跟着个拿锅铲追杀的道士。
把米小满抓住,用脚踢了一下她的屁股,时莱得意洋洋的走回厨房,小家伙在他身后“略略略”的狂吐舌头。
两人的吵闹震落了道观瓦片上的余晖。
残阳把最后一缕温情留在后院里,小家伙便有了毛茸茸的金色轮廓。
很快道观归入平静,送走最后一波香客,厨房里也传来了米饭的香味。
时莱把辣椒炒肉放在米小满面前,招呼杨雪道:“一起来吃点吧?”
“这多不好意思啊!”杨雪话音未落,已经坐在了鲍燕青的身边,先用筷子夹起一块肉片,嚼了嚼,“真人,你的手艺真不错。”
“真人是道观里做饭最好吃的。”鲍燕青的脸也被夕阳染上红晕,“我和二师兄一直想做饭来着,但是都没这个手艺。”
“能者多劳,在我家,也是我爸做饭,巴蜀男人怎么能不会做饭呢。”杨雪说话铿锵有力,理直气壮。
时莱神色平静。
时莱泰然自若。
时莱波澜不惊。
时莱古井无波。
时莱把一盘黄瓜片炒黑木耳放在杨雪面前。
杨雪眼神迷茫了片刻,然后夹起块黄瓜丢入嘴里,看到米小满拼命的在扒米饭,柔声道:“小满不着急,现在天黑的晚,我们不赶时间的。”
米小满把脑袋从饭碗里拔出来,迟疑了一秒,继续埋头干饭。
姑娘一句春不晚,小满吃了三大碗。
谢灵运揉搓着米小满的小肚子,“晚上我们进城,要吃宵夜的,你还吃的下去吗?”
“我,我一会多拉两次粑粑,肚子就空啦!”
米小满艰难的从椅子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抱起碗筷走向水池。
“勤屎皇。”时莱鄙夷了一句,朝鲍燕青使了个眼色。
姑娘连忙快走几步过去帮忙。
“晚上吃太饱不好的。”杨雪轻声对时莱说着,“小孩子吃太多容易积食,不容易消化。”
“没事,她活动量大。”
时莱没解释太多。
小家伙总在担心有一天没饭吃,所以每顿饭都会把自己吃的饱饱的。
这种源自骨子里的安全感缺失,不是谁一两句话就能劝住。
就好像她在道观里每次吃完饭都要洗碗。
在她朴素简单的价值观里,这是她的饭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