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莱摩挲着茶杯沿口,粗陶纹路硌着指腹发疼。
他早知谢灵运襁褓时被弃在道观门口——那年大雪压折了千年银杏的枝桠,张角抱起襁褓里的女婴。
从此山门前便多出个抱着《太平经》睡觉的小团子。
谢灵运这会想到的应该不是亲生父母。
她想师父了!
那是如山般沉重的父爱。
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转头看向鲍燕青道:“你妈妈现在还在老家治疗吗?”
鲍燕青呆呆的听着两人交谈,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陈文新连忙解释道:“时莱,上次是我弄错了,她妈妈现在情况不太好,年后已经转到邑都来治疗。”
鲍燕青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是的,我的一个朋友帮忙找了人,现在已经转院了,这里的医疗条件要比我们老家好。”
“哪家医院?”
“就是我们学校的附属医院。”
蜀大的医院,在邑都排名第一。
时莱蹙眉想了会,起身道:“反正今天没事,不如我们现在去看看?”
“好,你带上东西。”谢灵运点了点头,也跟着起身。
救命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鲍燕青懵懂的跟着站起来,两眼满是迷茫。
“我有一门符水术法,兴许能救你的母亲,你愿意试试吗?”时莱转身看向她,轻声说着。
鲍燕青听到“救”字时,整个人如遭雷劈,好一会才泪如雨下,她快步走到桌边,“噗通”一下跪在谢灵运面前。
脑袋重重的磕在青石板上,“谢谢真人,谢谢”
只说了两句,她已经泣不成声。
时莱会不会在骗她,逗她开心?
鲍燕青从传销窝点里被救出来的时候就没有过这样的疑虑。
而且,妈妈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已经被医院判了死刑,她还怕什么?
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妈妈走了,她就跟着一起走,结束这痛苦的一生。
谢灵运伸手抬起鲍燕青胳膊,不由她拒绝的拉起来,淡淡道:“这是因为你的孝心。
说完,她又叮嘱了一句,“从前那些事,不可再做。”
鲍燕青哽咽着,“是,是,我,我都听,真人的。”
她也曾是天之骄子,如果有选择,又怎么可能自甘堕落。
时莱欣慰的笑起来。
他对鲍燕青以前有过成见,但也仅仅成见而已,毕竟姑娘只是男朋友稍微多了一点点,又不是从事传统服务行业。
在知晓缘由后,他反而心生愧疚。
渣女大波浪,渣男锡纸烫,时莱不一样,不唧唧歪歪,积极又向上。
米小满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好奇的看了眼痛哭流涕的鲍燕青,不知道她在伤心什么。
从奶奶走后,小家伙就没哭过。
“道士,他们是什么人?”她咬着手指头,小声问道。
“我的同学,大学同学。”
“哦,那个911大学,那他们读书都好厉害啊。”
“是985和211。”时莱认真纠正着。
“我不懂嘛,反正我也考不上。”米小满理直气壮的回答着,用力拍了拍时莱的屁股道:“我以后是要当道士的,这个道观以后都是我的。”
面对如此逆徒,时莱决定晚上回山不帮她搬水。
米小满蹦跶着跑到鲍燕青身边,从口袋里抠出一根棒棒糖,“姐姐,你吃,吃了糖就不会哭啦。”
自周小红之后,她上山就常常带着糖,自己舍不得吃,看到有伤心的人才会给一根。
糖很甜,她以前心里难受,就会想吃糖。
生活本来就是在一堆碎玻璃渣里面找糖。
下山的路上,小家伙跑在最前面,然后是鲍燕青跟在谢灵运身边,时莱和陈文新远远缀着。
他看着前面窈窕背影,问道:“你现在想好了吗?”
“呃”陈文新很快理解时莱的意思,迟疑着没有说话。
“心里有刺,拔不掉就不要勉强。”时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以后怎么样,别再伤害她。”
“你放心,我不会的。”陈文新用力的点了下头,很肯定的回答着。
时莱不置可否,只是感叹人生。
他大学没谈过恋爱,应该说从来没谈过,所以在感情上没有太多指导权。
大学生=吃+睡+谈恋爱。
猪=吃+睡。
所以,大学生=猪+恋爱。
猪=大学生-恋爱。
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大学生不谈恋爱就是猪。
过了二十二年猪一般的生活,时莱还是愿意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过他不会去勉强任何人。
结婚是为了幸福。
离婚也是。
不随便结婚也是。
陈文新如何选择,鲍燕青的未来怎么样,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五人走到山脚,陈文新喊的网约车刚好到达。
加上米小满就超载了,于是小家伙只能委屈巴巴的被留下,拿着时莱给的五块钱,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没舍得买冰棍。
车辆一路飞驰,很快来到邑都市内。
住院部楼层,鲍燕青迎着谢灵运进了病房,刚好里面有病人在做检查,时莱和陈文新不方便进去,便转悠到医生办公室,想要先了解下鲍燕青妈妈的病情严重性。
或者说,了解下治疗费用。
看见里面有家属,他们就在门口等了会。
少妇坐在医生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絮絮叨叨说着哀求的话。
时莱无奈的叹了口气。
医院真是能见证人间冷暖的地方。
他猜测着大概是因为病重或者费用的缘故,也不知道是为了丈夫还是孩子。
“你这个事我真的没办法,要违反制度的。”医生也很无奈。
“您就帮帮我吧。”少妇哭哭啼啼的,似乎下一步就准备给医生跪下。
“我帮不了,被查出来我就完了。”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可是孩子以后还要体检,肯定会查出来,孩子爸爸就不会来找我麻烦?改血型鉴定书这个事我是真的不能做。”
时莱傻傻的站在办公室门口,只觉得刚才一腔慈悲全都喂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