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们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后才缓缓放下武器。陈逸风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这种威慑对坂本龙马这样的人来说根本没用,反而可能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真是失礼了。”坂本龙马嘴角微微上扬,“不过这样的见面方式倒也新鲜。希望今晚的晚宴够丰盛,本人今日仅进食一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的刀光剑影不过是一场玩笑。但陈逸风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警惕。
晚宴设在桦山栗源的枯山水园。庭院内假山流水,枫树成荫,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显得格外清幽。这里的主人已经作为战犯被关押,庭院便直接转给了坂本龙马。
月光洒在庭院的石板路上,映照出几分萧瑟。远处传来虫鸣,与庭院内的灯火交相辉映。一天时间准备的晚宴,在这个经济崩溃的时期,能搞到这么多美食确实不容易。
鲔鱼寿司整齐地摆放在青花瓷盘中,金枪鱼生鱼片的色泽鲜艳欲滴。望海特产的海胆散发着浓郁的海味,新鲜的鲍鱼切片薄如蝉翼。酥脆的天妇罗金黄诱人,二十多种菜品摆满了整张桌子。
考虑到请的是中国人,每道菜的分量都比寻常日式料理大上许多。清酒、浊酒的酒香四溢,竟然还有从中国运来的女儿红和竹叶青,就连洋人的葡萄酒也一应俱全。
“实在抱歉,那霸现在百废待兴,只能准备这些简陋的食物,怠慢了。”坂本龙马跪坐在榻榻米上,对面只有一个席位。他的姿态恭敬,但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深意。
陈逸风大马金刀地坐下,目光在桌上扫过:“简陋?现在难民连稀粥都喝不上,你这比尚泰王的御膳都不差了。”
身着和服的侍女轻步上前,殷勤地为他斟酒。酒水倾泻而下,发出悦耳的声响。
“为了这场晚宴,我动员了三百名渔民和十位商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凑齐这些食材。”坂本龙马又是一个标准的跪拜礼,“还请陈先生不要嫌弃。”
陈逸风看着他这副谦卑的模样,心中冷笑。这些日本人一旦战败,就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敌人,希望能减轻惩罚。但坂本龙马不一样。
这个男人在日本近代史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倒幕运动中促成东海四藩结盟,提出大政奉还,创立浪上七略,被誉为日本水军之父。他用最小的代价,把日本从封建时代带入了现代化的进程。
“坂本龙马君。”陈逸风端起酒杯,目光如炬,“你知道自己正在死亡的悬崖边徘徊吗?那些狂热的剑士,会放过你吗?”
这句话让两个侍女吓得浑身发抖,手中的酒壶差点掉落。
坂本龙马筷子停在半空中。这种不祥之言从陈逸风口中说出来,绝不是随口一说。他放下筷子,神色凝重起来。
“关于一个国家的蜕变,需要付出多少鲜血?”陈逸风挥手示意侍女退下,声音低沉,“当权者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权力吗?德川家、岛津家、毛利家,他们会甘心吗?”
提到维新事业,坂本龙马挺直了腰板,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陈先生,日本是小国,我们缺乏大陆文化的深远积淀。我们输不起,也没有那么多资源和人口可以浪费。改革势在必行,但流血要最少。”
“所以你才左右逢源?”陈逸风冷笑一声,“一边鼓动东海四藩结盟,一边又不想让德川家彻底覆灭?你以为这样就能避免内战?所有势力都会把你当成不可信任的人,失意者会用你的命来泄愤。”
坂本龙马没想到陈逸风对日本局势如此了解,甚至连自己的谋划都一清二楚。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给自己倒了杯酒压惊。酒水入喉,火辣辣的感觉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必须夺回谈判的主动权。坂本龙马放下酒杯,整理了一下思绪。
“陈先生,您的《域外见闻》今年春天传入日本,荣幸成为首批读者。”他缓缓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真诚,“自从黑船来航后,我们一直渴求西学知识,但所有翻译的西学著作都晦涩难懂。”
庭院内的风轻轻吹过,带来一阵樱花的香气。坂本龙马继续说道:“亚欧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文明体系,西学传播必然会遇到阻力。我当初学习西学时,就像在看天书。”
“但读了您的《域外见闻》后,就像乌云被风吹散,西方世界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尊您为东方西学泰斗,完全合情合理。”
他的语气真挚,但眼神中却飘忽不定。突然话锋一转:“恳请您莅临京都一叙,必定能得到公卿般的礼遇。您的西学推广事业,也会得到整个日本的支持。”
坂本龙马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如果您在清国遇到任何危险,日本必将倾全国之力保护您,我国大门始终欢迎您的到来。”
陈逸风一口清酒呛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个威胁!表面上是捧他上天,实际是在暗示日本有的是办法让清廷忌惮他,甚至借刀杀人。
这绝对是个强劲对手。不过越是强大的对手,征服起来就越有成就感。
坂本龙马已经豁出去了。从陈逸风对日本政局的分析来看,他完全有能力搅动日本局势。也许不用一兵一卒,光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让脆弱的日本朝局分崩离析。
庭院内的灯火渐渐暗淡,月光却越发明亮。坂本龙马望着天空中的明月,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为了避免内战,为了日本的强盛,就算与他同归于尽又何妨?
夜色渐深,庭院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这场看似平和的晚宴背后,暗藏着惊涛骇浪。一个是为了日本变革不惜赌上性命的维新志士,一个是掌握着惊人实力的神秘中国人。
深夜的望海街道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传来的海浪声在提醒着这座城市并未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