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
苏媚儿猛地从锦被中弹坐而起。
她九条狐尾绷紧,如同受惊的银色长鞭,瞬间绞住了雕花床柱。
她额头沁出细密冷汗,指尖死死揪着心口衣襟——
梦里血月悬空,凌天被无数星辰锁链贯穿,钉死在虚无之中。
“又做噩梦了?”
凌天将盛满热水的铜盆放在雕花木架上,氤氲水汽里浮着几朵雪绒花。
热气携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弥漫开来。
这是他特意从掌柜那里讨来的狼族药草,据说有安神定惊的效用。
他拧干了一块浸透药香的热帕子递过去。
看着苏媚儿苍白如纸的脸色,凌天眉头微蹙:“你最近心神耗费太大了。”
苏媚儿接过帕子,将整张脸深深埋了进去。
雪绒花特有的清冷香气瞬间充盈鼻腔,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当她再次抬头时,凌天已半跪在榻前,手中捧着一面鎏金缠枝铜镜。
镜面清晰映出她略显凌乱的云鬓。
“今天要化形成狼族兄妹出门打探情报。”凌天声音低沉,“又要辛苦你了。”
铜盆里的雪绒花泛着微弱的光。
她忽然伸手,一把拽住凌天玄色衣襟的暗纹滚边。
带着安神香气的温热帕子,轻轻擦过他下颌冒出的青色胡茬。
帕子在他左眼下方那道新的伤疤处停留了片刻。
骨符虽然恢复了他的左眼,但这道疤痕却顽固地留了下来,平添了几分冷厉。
“哥哥昨夜守到几更天?”苏媚儿轻声问,目光落在他眼底淡淡的黑眼圈上。
“初入妖界,小心点准没错。”凌天摸了摸苏媚儿的头道。
“咻——”
青丘化形术发动。
苏媚儿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
血雾在空中迅速弥漫、凝聚,化作一尊巨大的九尾妖狐虚影,将两人完全笼罩。
凌天只觉全身骨骼发出细密轻微的噼啪声响。
他的肩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三分,以契合狼族天生的矫健体态。
一对崭新的银灰色狼耳从他发间生出,比苏媚儿幻化出的狼耳更加尖锐。
特别的是,他的狼耳尖端还缀着一小撮鲜明的赤色绒毛。
这是北境霜狼贵族血脉的独有特征。
“别动。”
苏媚儿踮起脚尖,伸手按住他的发顶。
她的指尖顺着那对新生的、毛茸茸的狼耳轮廓轻轻描摹。
与此同时,她自己原本柔顺的银发也正在快速褪色,变成一种耀眼的灰白。
发尾则渐渐染上火焰般的赤红。
两簇同样毛茸茸的灰色狼耳从的她脑袋上活泼地支棱了起来。
她还故意抖了抖耳尖上挂着的精致金环。
“兄长这身打扮,还得配把弯刀才够味。”
她笑着,伸手将凌天原本束发的白玉冠取下,换上了一个镶嵌着狼牙的额饰。
随后手指拂过凌天腰间的玉龙剑,眨眼睛玉龙剑便幻化为一柄充满蛮荒气息的弯刀。
最后,她在他腰间系上了一串叮当作响的青铜铃铛。
铜镜里。
并肩站立着两个“狼族贵胄”。
凌天幻化成的狼族青年身形颀长挺拔。
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外面罩着一件奢华的银狼皮大氅。
一双琥珀色的竖瞳在清晨的微光里,泛着冷冽慑人的金芒。
他刻意将自身妖气波动压制在元婴中期的水平。
而苏媚儿幻化的狼族少女,正歪着头,整理颈间佩戴的兽骨项链。
她灰白的长发被精心编成数十根细小的辫子,发间点缀着碎星般幽蓝的晶石,闪烁着微光。
她故意将化形后的眼尾拉得微微上挑,赤金色的异瞳流转间,自带三分难驯的野性。
只是那条火红色的狼尾,似乎比她本体的狐尾要短上半尺,此刻正有些烦躁地拍打着那绣满神秘符咒的裙裾。
“一切小心行事。”
凌天伸出手指,轻轻叩了叩她手腕上新换的狼牙护腕。
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让他微微皱眉:“这身铃铛,太过招摇了。”
苏媚儿反手将一枚骨簪插进他束好的发间。
指尖不经意般拂过那对随着他呼吸而轻微颤动的狼耳。
苏媚儿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利的小虎牙:“招摇些才好。”
“那些狼族的蠢货们,怎会想到我们竟成了他们的‘同类’?”
血牙城,断骨酒肆。
酒肆穹顶上倒悬着三百具风干的兽颅,狰狞的獠牙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铜铃,随着穿堂而过的阴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叮咚声响。
三只瞎眼妖鸮,正蹲在酒肆西北角的铁架子上,贪婪地撕扯着盘中血淋淋的沙鼠肉。
凌天刚一推开那扇用无数狼牙钉满的沉重门板,就被一股混合着腐酒、血腥和汗臭的复杂气味熏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上个月越界的商队,脑袋现在还挂在南城门上风干呢!”
邻桌一个满脸刺青的狼兵,狠狠地将手中的酒碗摔在地上。
琥珀色的劣质血酒飞溅而出,几滴落在了凌天脚边的靴面上。
“那些人族的修为,真是可怜得让人发笑,恐怕连老子的坐骑都喂不饱!”
苏媚儿火红色的狼尾不经意地扫过一张沾满油垢的破旧木桌。
她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满是划痕的柜台,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两杯灼心酿。”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青丘媚术的涟漪。
正在埋头啃噬一根不知名骨头的酒保猛然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贪婪地在她身上扫视着,獠牙上还挂着未曾嚼碎的碎肉。
酒肆东南角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四个衣衫褴褛的狼族猎人正围在一起,兴高采烈地传看着半截焦黑的断裂剑柄。
“这玩意儿是从一个人族修士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那个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猎人,得意地将手中的剑柄浸入盛满血酒的粗陶碗中。
立刻,一股铁锈般的腥红颜色在酒液中迅速晕染开来。
“两脚羊的法器,泡在酒里倒是上色快得很!”
苏媚儿将一枚中品灵石,轻轻推过柜台。
灵石表面流动的云纹,让酒保原本贪婪的瞳孔骤然收缩。
“酒保可知,血牙城里哪里能打听到最灵通的消息?”
酒保用力咬了咬自己的獠牙,发出令人不快的咯吱声响。
他突然一把扯开自己满是污垢的兽皮围裙,露出了腰间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打听消息,去东城的恶罗街。”
“那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卖的情报能装满血牙城的护城河。”
他贪婪地摩挲着那枚中品灵石,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不过,上次带路的那个人族修士……”
他的话音未落,酒肆西北角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狼族醉汉,不小心撞翻了一个挂满了人骨的灯笼架。
无数碎裂的骨头散落一地,被人踩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响。
在西北角翻倒的灯笼架旁,三个醉醺醺的狼族士兵正用手中的骨刀,漫不经心地挑开满地的碎骨。
其中半块刻着太虚门徽记的腿骨,被一个士兵一脚踢到了凌天的脚边。
“听说前几天越界的太虚门弟子……”
那个顶着一头鲜艳红毛的狼兵,故意提高了嗓门,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他抬起脚,用沾满泥污的靴跟狠狠碾碎了半块头盖骨。
“在界门守卫那都没撑过三息,真是废物!”
碎骨在他脚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
酒馆里顿时腾起一片嗜血的哄笑声。
“东城,亥时宵禁。”酒保突然压低了声音,从獠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苏媚儿纤指一弹,又一枚中品灵石准确无误地落入了酒保的围裙口袋里。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迅速走出了弥漫着血腥味的酒馆。
东城,恶罗街。
两人刚靠近,一股腐臭的阴风裹挟着浓烈的铁锈味道,迎面扑来。
一具横卧在地的腐烂尸体脖颈上,突然窜出的无数条蠕动着的尸虫吓得苏媚儿瞬间炸毛。
那具尸体身上,赫然披着一件阴傀宗制式的灰色长袍。
“新到的鬼面蛾卵!沾血即化蛊!”
一个独眼蛇妖盘踞在一个用头骨堆砌而成的简陋摊位前,猩红的信子灵活地卷起一枚还在微微跳动的虫卵。
在她身后的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里,关着一个半人半蛛的怪物。
那怪物正用八条长满绒毛的腿,一丝不苟地编织着一张粘满了诡异符咒的巨大蛛网。
凌天二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血色藤蔓,缓步走进了内街。
“你们可曾听过月蚀冢?”
左侧摊位,三个身材高大的半兽人,正将一个身穿道袍的鬼修死死地按在一座造型奇特的丹炉上进行拷打。
丹炉里翻滚着的,赫然是半截血淋淋的人族腿骨。
“月蚀冢?那是什么?”
一个浑身长满脓包的蟾蜍精,一对凸出的眼睛滴溜溜乱转,肥厚的蹼掌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一张浸满了血污的柜台。
在它身后的一个简陋的木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装着残缺灵魂的琉璃瓶。
其中一个穿着人族修士装束的魂魄,正在瓶内疯狂地敲击着瓶壁,发出绝望的哀嚎。
苏媚儿的尾尖轻轻扫过柜面上的一个隐蔽暗格。
一股青丘媚术的涟漪刚刚荡漾开来,就被一股黏腻的腐蚀毒瘴瞬间冲散。
“三枚上品灵石。”苏媚儿面无表情地将灵石堆成一个三角阵。
蟾蜍精的喉囊却突然猛烈膨胀起来,发出咕咕的怪异声响:“好像以前也有人来打听……”
它猛地吐出一团漆黑的雾气,在空中凝结成一幅阴傀宗弟子惨死的画面。
“现在,他的舌头就泡在我的药柜第三格里。”
凌天突然按住了苏媚儿正要掏出更多灵石的手。
他察觉到柜台的缝隙中,正缓缓渗出一缕缕淡青色的烟雾。
这是阴傀宗特有的腐心毒,无色无味,一旦吸入,便会腐蚀修士的心脉。
就在他们向后退去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一个堆满了骨灰的破旧骨灰瓮。
扬起的灰烬之中,竟然飘散着几片细小的星玄铁的碎屑。
西侧摊位。
一个蹲在骷髅灯架下的佝偻老妪突然扬起手中锈迹斑斑的铁钩,精准地挑飞了凌天抛来的灵石。
“月蚀冢?呵呵,老婆子我熬了两百年的尸油,倒是听说过血月峡!”
她布满尸斑的手掌重重地拍在面前那口咕嘟咕嘟沸腾着的铜锅上。
溅起的绿色火焰点燃了旁边一个食尸鬼的衣摆,那食尸鬼却仿佛毫无察觉一般,依旧贪婪地啃食着手中的腐肉。
老妪腐烂的指尖指向墙角的一群老鼠,那些畜生正在疯狂地啃噬着半张被撕碎的人皮地图。
两人继续深入。
摊位前,一个八臂罗刹,将四把锋利的骨刀同时剁进面前的砧板。
刀刃上还粘着一片带着鳞片的断裂尾巴。
“打听消息,滚去别的地方!”
他青灰色的复眼中倒映着苏媚儿不断晃动的狼尾。
突然,他用刀尖挑起一块还在微微蠕动的血肉:“买不买?这是昨天那个到处问东问西的人族修士的心脏。”
腥臭的血沫飞溅到凌天的衣襟上。
摊位后,铁笼里关着的一个双头怨灵突然齐声尖叫起来:“不买就滚!不买就滚!”
恶罗街,街尾。
一个卦摊就支在墙角阴影里,几根兽骨随意搭着,上面蒙了块脏污不堪的兽皮。
一位形如枯槁的老道蜷缩在摊后,身上道袍油腻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
他低垂着头,花白的胡须垂落到龟裂的龟甲上,仿佛早已没了气息。
就在苏媚儿目光扫过那龟甲的刹那,老道猛地抬起了头!
他深陷的眼窝里空洞无物,一只狰狞的血色蜈蚣正缓缓从中爬出。
“二位,”沙哑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响起,“要问死路,还是绝路?”
血蜈蚣爬到了龟甲之上,那龟甲上的裂纹竟渗出丝丝缕缕的黑血。
黑血蜿蜒流淌,在甲面上勾勒出一个残缺不全,却透着无尽凶煞之气的“冢”字。
苏媚儿心头一凛,指尖瞬间燃起一簇幽蓝狐火。
借着火光,她瞳孔骤缩——老道干瘪的脖颈处,赫然有一圈细密宛如缝补的针脚!
这根本不是活人!是一具被人操控的尸傀!
几乎同时,凌天并指成剑,闪电般点向那渗血的龟甲。
“嘭——!”
整个卦摊轰然炸开!
浓郁腥臭的墨绿色毒雾瞬间弥漫,将两人笼罩!
老道的那颗头颅碌碌滚落,恰好停在凌天和苏媚儿脚边。
他干瘪的嘴唇还在无声地蠕动着。
“主上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