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的人彼此清不清楚,黎昭并不在意,她只头疼于眼前的一件事。
温酒抱着枕头,一步一摇地走到她的房门,说什么都要睡在窗户底下。
“这是我们玉清观的习惯,而且做我们这一行的,哪有不保护雇主的?殿下,我办事,你放心!”他拍着胸脯保证。
他敢说她都不敢信,生怕有人花钱买自己的命,于是赶忙摆手,拒绝他的“好意”。
“算了吧,日后还有用到你的时候呢,你先养养精神,等以后需要你的时候再找哈。”
这样的活祖宗,她是不敢留了。
温酒走后,叶灵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又看,一脸好奇:“这就是鄢首领的小师弟吗?真是俊俏啊。”
“不对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他咬咬牙。
黎昭瞥了他一眼,有些不理解男子奇怪的胜负欲,便问:“你又生哪门子的气?”
叶灵均掰着手指细数:“殿下您瞧,鄢首领从未提过自己有这么一名师弟,说明什么?说明她内心厌恶至极!这样的人就该叉出去。还有还有,这人唯利是图、见钱眼开,今天能为了钱对友人插刀两肋,明天就能为了银子夜探皇宫。殿下,此人留不得啊!”
“此人留不得啊!”
见她岿然不动,叶灵均再次强调。
摆足了忠臣良将的谱。
但眼下,这事儿她能决定吗?
整个提督衙门加起来都不够温酒一个人打吧。唯一能打得过的还是人家亲师姐,也下不去手,更不会下手。
简直是强人所难!
黎昭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恨不得接一个闹钟就去睡觉。
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过来,她拍拍叶灵均的肩膀,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昨天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小孩子与小孩子之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叶灵均霎时间被玉京子带走,留下了片刻的清净。
距离月圆之夜还剩两天,黎昭有些不放心,于是去树底下瞧了一眼——瓶子里的血还算新鲜,没全干透。
“你在这儿做什么?”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她回头,见是贺兰砚。
这不会是来报仇的吧。黎昭有些心虚,不自然地摸摸鼻子,答:“我来看看东西,还好不好……”
贺兰砚瞥了她一眼,借着月色,勉强能看清瓶子里的东西,他面露愕然:“你在养蛊吗?”
什么?
“没有啊。”黎昭忽然警觉起来,贺兰家本在燕国一个边陲小城,且风吹日晒的,哪会有蛊虫,便多嘴问了一句:“你之前养过蛊虫吗?”
他摇摇头,说:“没有,但我的姑姑养过,我的姑姑她……死得早,不,算不上死了。她只是失踪了。”
月色下,少年俊俏的五官愈发耀眼,黎昭看着他,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你的姑姑会医术?”
“她不会,她只是对蛊虫感兴趣。祖父只有她一个女儿,疼爱非常,便四处托人,才寻罗了南疆的蛊虫来。姑姑很会养虫子,其中就一样最为厉害。我忘记了蛊虫的名字,只记得那虫子需要人血来喂养,不仅仅要喂养人的体格强健,更重要的是命格合适。”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怀念,继续说道:“蛊虫养成之后,姑姑就消失不见了。祖父惊厥之下一病不起,早早就去了。”
周围难得的平静下来,仅有几只鸟虫“吱吱”叫着。
良久,黎昭意识到了不对劲,便问道:“我能再问你一句吗?或许有些冒昧,但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
“好。”贺兰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反倒让她吃惊不已,她将准备好的话咽回去,在胃里翻腾一圈,变成一句:“你姑姑失踪那天,有没有周国的人到访,即便是过路的客商。”
贺兰砚想了想,沉寂清冷的月色中,一声“是”,惹眼又突兀。
她刹那间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好挑明,于是含含糊糊说了一句:“我好像知道了,谢谢你。”
听她说完,贺兰砚抿唇一笑,笑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凄凉与无奈,他道:“祖父长眠地底,那之后,蛊虫们就被父亲一把火烧死了。”
如同贺兰家一样,被火烧死了。
干干净净的。
“你……是不是知道那只蛊虫,或者是我的姑姑在哪里了。”他说的恳切,仿佛早已料定一般。
黎昭先摇头,然后沉默,最后重重地点头:“那只蛊虫是我亲手杀的。它就养在我的丈夫身上。而你的姑姑……应该就是江照月与江流霜她们姐妹二人的生身母亲。”
因为出身燕国,所以不受重视。而那只蛊虫,才成了姐妹二人的救命药。
“原来是这样啊。”贺兰砚并没有太多惊讶,也没有过多伤心,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
听到最后的亲人早早离去,少年不哭也不闹,只是转过身去,留一个捉摸不清的背影。
落寞、孤寂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与夜色之中,黎昭看着他,无可奈何,又想做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像是一团浊雾,吐不明白,咽不下去。
那之后呢?他会怎么做。这些都和她没关系了。
与江流霜认亲也好,不认也罢。全都是贺兰砚的个人选择,黎昭不会指摘,也不会像今日这样多嘴。
“你看起来没大有精神,这是怎么了?”夜半,她翻来覆去,终于惊醒了身边的谢昀。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有些睡不着。”
“知道了什么?也让我听听,正好我也不想睡。”
撒谎,明明都睁不开眼了。
即便如此,黎昭还是开口:“你身上的蛊虫……是贺兰砚他姑姑养出来的。听他这样说,他姑姑惊才绝艳,最后只能在深宫里蹉跎时光,垂垂老矣。而她的一双女儿,终生都逃不出既定的命运。”
上一个反抗的是谁来着?
名字是江照月,对吧?
她有些记不清了。
那人活泼的容颜也在记忆中淡去,掐指一算,也堪堪不过一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