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说了什么?
温酒觉得有些好笑。
看着鄢凌的背影逐渐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他才哼笑出声:“尽人事,知天命……”将这六个字在嘴里打了个转儿,嬉笑的声音震透片瓦,“不知道你那新主子,是不是也如你这般忠诚无二?”
让一国皇帝忠诚于他的子民,属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站在高位的人,总是会怀疑底下的人是否忠心、是否尽心。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一成不变的道理,温酒好奇的是——他的师姐,究竟是走狗,还是飞鸟呢?
……
大雁山西边的山脚下,窝着一处小小的溶洞,里面潮气熏天,显然不是什么好去处。
可这样的地方,却藏了两个不为人知的人物。
“贺兰砚,你……”黎昭有些恍惚,面对这人,她一时间难以开口。
是痛恨他将自己绑来,还是释然自己带来的罪孽?
她说不清。
种种复杂的情绪堵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噎得有些疼。
“你的眼睛很漂亮。”他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将一根长而粗糙的麻绳紧了紧,死死束缚着她。
“事成之后,我会放了你的。但……不会是现在。”贺兰砚咬咬牙,又紧了紧手中的束缚。
他心底明白,真正害死全家的人,是组织,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人。
但贺兰砚做不到,做不到像始作俑者一般清静自在,他握了握拳,又放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是齐国的大公主,大齐皇帝的掌上明珠。我也知道杀了你会带来什么,我不该杀你的,可我不敢保证……你最后能不能活下来。”
我只知道我是必死的。
贺兰砚说完后,又恢复沉默。
诡异的氛围萦绕在溶洞里,黎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张开嘴,试图缓和下,可一开口,话就拐弯似的变了味:“凉州百姓中的毒,是不是你带来的?”
“对。”他没否认自己的罪行,更没否认自己的真心:“我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可我忍不住,这样的痛苦不该我一人承受。我想让你也尝尝我当年的滋味。我原本不想……算了,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也不会掩盖我犯下的错误。”
黎昭皱了皱眉,没有错过他一闪而过的无奈与叹息,道:“这种毒药是从哪里来的?”
“是燕国的东西,我把它交给了……江流霜。周国送到你们长安城的和亲公主。原本不是剧毒的,可她混进去了一样东西,似乎是一个人的血,然后就变成了剧毒。”在她的面前,贺兰砚对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供认不讳。
冤有头债有主,他做不到,他对不起圣贤书的谆谆教导,更对不起爹娘的种种教诲。
巨大的愧疚与痛恨紧紧包裹着这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逼得他上不来气。
贺兰砚想哭,可眼泪干了,哭不出来。
与他截然相反的,黎昭对他所说的那个人十分感兴趣。
眼下不是良机,她也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更不会雪上加霜。
除了沉默,她什么都做不到。
直到溶洞外传来“滴答”一声,水声遮挡下,终于露出一丝极小的脚步声。
“谁在那里!”贺兰砚到底是见得少,仅靠听声辨位,他被人耍的团团转。
筋疲力尽之时,只觉背后一阵钝痛,贺兰砚摔倒在地,脚踝已经被人卸了。
鄢凌看了他一会儿,又抬眼四下打量着,看着眼前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溶洞,忍不住吐槽:“就你这样也学人绑架啊,还是再练练吧。”
她对天发誓,她绝对是出于好心才这么说的,不过是说话难听了点,贺兰砚就狠狠瞪着她。
事到如今,鄢凌也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将话挑明:“我的师弟参与了你们贺兰家的灭门惨案。你若是想报仇,可以来寻我。”
有的时候,适当地吸引仇恨,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玉清观教风如此,她乐得给温酒师弟找麻烦。
贺兰砚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我说的还不明白?”不应该啊,还有比这更明白的吗?
鄢凌微微凝视,逐渐发觉真相——这孩子比叶灵均还笨。
起码叶灵均懂得兵法,即便是典型的“一教就会、一用就废”,也架不住这小子运气好,有哪次失过手?
反观贺兰砚,做啥啥不行,干啥啥完蛋,才是世俗意义上的纨绔子弟、无可救药。
她玩心大起,双膝微微弯曲,蹲坐在地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在地上半跪的贺兰砚。
“小子,你想不想报仇啊?”鄢凌一挑眉头,本就明艳的面容落在他的眼里,贺兰砚不争气地红了脸。
奇怪,他明明不喜欢男人的。
“那个……鄢首领啊,给我解开呗。”旁观两人的黎昭只想找个地方默默吃瓜。有鄢凌在这里,她并不担心会有人来害她,反倒是鄢凌这个心腹大患,没有危险的时候,她就是最危险的那个。
所以黎昭毫不怀疑,假使鄢凌玩得开心了,绝对会把自己落在这里。
连头也不带回的那种。
将两个人提回提督衙门,鄢凌一脸春风得意,这事儿甚至还没走出凉州本地,大公主已经自己回来了。
谢昀的高烧刚刚退下,脑子终于清醒了,他睁开眼,入目而来的是裴观棋那张妖孽一般的脸,霎时间昏死过去。
“哎呀,驸马死了——”裴观棋趁机大喊,扰得四周不得安宁。
良久,两人看着突然冒出的贺兰砚,纷纷意识到不对劲。
“这人你认识吗?”自己还没进北辰宫呢,怎么又多出来一个?裴观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谢昀则是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睨了他一眼:“习惯就好。”
反正你们都进不去北辰宫,一样的货色,认不认识无所谓。他打心眼里觉得,却在日后为自己的松懈懊悔不已。
夜半,黎昭对着燕云洲画的地图研究起来,要么说此人在江湖上素有威名,连题字都是这么的放荡不羁,和鬼画符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