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可一个通判还是搜刮出了十万两黄金……”谢昀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与无奈,“你说,这会是多少人、祖上多少辈子的积累的家产,或者说是救命钱呢?”
黎昭动作一顿,正在倒水的手指微微弯曲,最后摊开,无措地垂在身侧,“那我们该怎么办?”
杀了这一批还会有下一批,他们像是雨后春笋一般,源源不断却又不得不继续依靠、继续使用。
似乎陷入了一个无法愈合的裂缝。
黎昭躺在床上,半阖着眼睛,怎么都睡不下。
“还在想刚才的事情?”片刻,身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温和疏解的檀香紧紧包裹着自己,她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或许是无法言说的心安,亦或者是熟悉的人就在眼前,黎昭伸出手指,轻轻拨拉一下谢昀胸口的衣领,轻声说:“美色误人啊……”
毫无缘由、毫无征兆一般,始作俑者已经沉沉睡去,可旁边那人却是闹了个大红脸,直到天色破晓,外面的公鸡叫了一遍又一遍,这才生出三分困意。
按照惯例,凉州城的第一站,理应去拜访官位最高的总督,再然后才是下面的巡抚、按察使一类,于是一大早,提督衙门的人已经在驿站门口候着了。
等谢昀睡醒的时候,见到这样一个大场面——鲜花着锦,不要钱一般洒在地上,四周皆用香炉依次排列,组成一条白烟缭绕的长路。
乖乖,这得花多少钱?
他心下讶异,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一个闪身来到黎昭身边,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询问:“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黎昭摇摇头,目光有些无措。
驿站都破成这样了,怎么提督衙门这么有钱?
不多时,就见总督陈万里赔着笑,一步一摇地走上前来。
“微臣见过二位公主,见过国师。几位贵人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还请贵人恕罪。”陈万里嘴上这么说,可语气间不见任何歉疚,反倒有些幸灾乐祸。
果不其然,就见两个卫兵打扮的壮汉押着一个人走上来,那人穿着官服,胸前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
是个文官,看样子官职不低……不过这演的是哪一出?黎昭与谢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到对方眼里的疑惑。
陈万里继续笑着,指着那人头上的顶戴袍翎,话里话外透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启禀殿下,这是管着驿站的,怠慢了殿下,这不微臣让他来请罪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人面子,不大好吧。褚瑶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妥,便使唤一个人去打听,看看这两个人平时有没有什么恩怨。
片刻后,去打探的探子立马回禀,掌管驿站的这个主事,是前任凉州总督的内侄,两任总督起了争执后,这位内侄的处境逐渐尴尬起来,陈万里觉得此人居心叵测,而他的叔叔亦觉得侄子不识好歹,弃明投暗,于是呼,便被派了这么一个差使,日日克扣用度不说,更是在这个时候给人上眼药。
“既然有陈大人作保,那这些小事算什么呢。在长安城时,父皇就教导我们几个要与民共苦、体察民情,今日一来凉州,才算是明白了父皇这话。要我说,这人不该罚,该赏才是。”黎昭可不想被人当枪使,既然陈万里想借她的手,不用点心怎么能行。
此话一出,陈万里面色煞白,狠狠咬了咬牙,恨不得将那主事生吞活剥,心中的惊涛骇浪只能咽下,他恭敬答道:“能为圣上分忧,是这孩子的福分。微臣已为二位殿下准备好了酒席,还请殿下移步——”
说着,陈万里主动让开一条路。
虽说凉州城是穷了些,可提督衙门却是富得流油,一路上随处可见的奇花异草,就连盛放四季青的花盆,也是汝窑出产的。
漫步至抄手游廊上,身边的石柱上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痕迹,黎昭驻足片刻,手指在一端剐蹭一下,指甲缝里便多了一层厚厚的金粉。
这么有钱,要是这一根柱子能运到徐州修大坝,也不至于不到十年就塌了。
“有些过于奢侈了吧。”谢昀在一旁小声提醒。
黎昭立刻补充:“何止是奢侈啊,谁家好人会用金粉涂柱子,也不怕来一阵风给刮飞了。”
两人狗狗祟祟,对着一根柱子谈天谈地,很快引起了叶灵均的注意。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也让我来参与参与呗。”他兴奋地搓着手指,迫不及待地插进两人中间。
手指一抹,也蹭了一指甲盖的金粉。
“我类个乖乖,这么有钱啊。这些东西要是能送到朝廷,圣上都不用操心明年的军饷了。”叶灵均看着指甲上金光闪闪的粉末,若有所思。
他刚才说什么?明年的军饷?黎昭心中警铃大作,便问:“国库里不是已经拨了银子,充作明年的军饷吗?”
总不能是国库里穷的连几万两银子都掏不起了吧,那也太寒酸了。
叶灵均不假思索道:“御史大人你是有所不知啊。这养兵是一个钱,用兵呢,则是另外一个钱。更别说打仗了,那简直是把银子放锅炉里烧啊,完全没个头。”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黎昭和谢昀遥遥一望,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总不能真要打吧,劳民伤财不说,这些年国库空虚,一些地方已经全靠着国库贴补,连税都收不上来,拿什么去打?
见气氛有些沉重,叶灵均赶忙打了个哈哈:“那个……不是真打仗啊,我就是这么打个比方而已,你们可别……”
“混小子你拿我寻开心呢!”黎昭一个暴栗弹他头上。
让他去当传话的,指不定明天就能打起来。
谢昀倒是注意到一个反常,往前没见他这么聪明的时候,莫不是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
但什么样的高人才能教会这么榆木脑袋,他倒是有些好奇了。
于是半夜,谢昀悄悄溜到叶灵均的窗边,学着话本子里写的样子,做起了偷听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