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繁星点点，清宴殿明灯如昼，永元帝体恤底下人辛苦，早早在殿内放了冰桶，四面窗户大开，有时拂过一剪清风，吹到身上还有些冷飕飕的。
帝后居于北面，其余人按照位份高低依次坐下。
对面没有人……黎昭的目光扫向四周，发现众人已经稳稳落座，其中不乏几张熟悉的面孔，可对面却是实实在在的没人。
是专门给人留的吗？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有说是给敬王留的，也有人说敬王低调由世子代为参会，还有人脑洞大开说是给外国使臣留的。
不管是给谁留的，黎昭都不在意了，因为她坐得最靠里，只要沈绥微微低头，就能看到她吃的什么菜。
“我能不能去左边？”她靠在谢昀的肩上，小声问道。
夏日炎热，适宜穿的轻薄透气，他轻易就能察觉到臂膀上一阵温凉，立马否决：“男左女右，何况你身子弱，不能受寒。”
“哦。”
不同意就算了。
不多时，舞女们鱼贯而入，衣袂飘飘，歌声悠扬，黎昭的目光也被层层飞舞的舞衣所吸引，已然忘了桌上的吃食。
“别只顾着看，皇家菜肴，平日里可是吃不到的。”谢昀饮着清茶，眼神时不时瞟向她。
“那个姑娘好熟悉啊。”
“哪个？”
她用眼神示意：“那个。”
正中间的舞女面覆轻纱，舞衣上的刺绣也更细致，鞋尖的珍珠比旁人大了一圈。
“是端慧公主。”他一副见惯了的样子。
公主也会跳舞？小说里不是说这是勾栏做派吗？黎昭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那你也会吗？”既然公主会跳舞，那他这个负责祭祀的国师，会点祭祀舞也正常吧。
谢昀扭过头，对上她满是疑惑的眼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还真会啊……
“那你什么时候能跳给我看？”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又没到祭祀的时候，再说了自己混进人群不也一样看吗。
秀气的脸上飞上一片薄红，他夹起一块莲花酥，放在她的嘴边：“吃喝都堵不上你的嘴。”
没拒绝，那就是同意的意思咯。
眼看现场气氛愈来愈浓烈，
“莫管明朝添一岁，尽同向、尊前沈醉。且唱迎春乐，祝慈母、千秋岁。”
褚瑶的一句祝寿词带着走向最高峰。
永元帝虽已到不惑之年，却是面相儒雅，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流模样。趁着场上热闹，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是皇后的千秋，朕想借着这个机会，向各位推荐个人。”
推荐个人？黎昭霎时间来了兴趣，也跟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清宴殿的正门。
来人约么二十出头，一身红色锦袍，刺绣精密大气，眉眼修长疏朗，容貌俊美，淡漠的神色平添两分拒人千里的冷硬，透着一股子凌厉之色。
“臣——徐州沈清臣，见过皇上、皇后。”他从容跪下，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根刚折不催的不秋草。
好熟悉的名字，连带着这张脸都有点熟悉，她刚喝了点酒，脑子酱酱糊糊一时没想起来，只看着那人的头发乌黑浓密，煞是好看。
原来是上任徐州总督告老还乡，永元帝有意让他接任，这才提了一嘴。
探花郎做这个官，不算委屈，更别说他已是徐州的提督学政，只是资历尚浅，但有永元帝作保，谁敢说个不字，便就坡下驴，忙恭喜圣上觅得良才，更有人起了结亲的想法。
“清臣啊，朕还记得你说你有个青梅竹马，不如也让朕和皇后做一回媒人，给你赐婚如何？”永元帝喝了酒，一时间忘了这位青梅已然让他赐了出去。
沈清臣抿唇一笑，眼神冰冷，扭过头去。
好巧不巧，他与黎昭的目光于空中相撞。
黎昭：完蛋了，怎么又见了这位……
诧异的表情还停在脸上，唇边递来一杯清茶。
“喝了。”谢昀说，语气略显强硬。
她机械版地喝了一口。
这样亲密的行为对沈清臣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他双眸颤动，手指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个提线木偶。
呵——他冷笑一声，眼中不复刚才的温情。
良久，他终于平复下来：“多谢陛下美意，只是臣怕唐突了人家，不若过些日子，等臣在徐州稳定下来，再请陛下赐婚。”
他说得字字泣血，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一般。
太医曾断言国师活不过三年，那他就等三年！
再多的日子都等过，又怎惧再等三年。
永元帝和沈绥面面相觑：前段日子这孩子还兴致勃勃，说什么都要求一道赐婚的圣旨，让徐州百姓都见识见识什么是天赐良缘，怎么今日就改了主意，脸色也有些不大对劲。
他既这么说了，永元帝也不能强行赐婚，只应了他的请求，让他坐至下首。
原来那个空着的座位就是青梅竹马的啊……黎昭霎时间起了一身冷汗，脑袋也木成一个，在酒精的催化下缠成一个榆木疙瘩。
于是接下来，什么歌舞什么美食都不顾了，身体里残留的属于原主的情感隐隐躁动，总想要冲到对面，去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不是自愿的。
不能动，绝对不能动……她在心里默念。
蓦地，手腕上传来一片温热。
“你在抖什么？”声音很柔很轻，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仿佛不回答就会像猎物一般被吃掉。
“没、没什么。”黎昭低声说着，又看了看对面，终是垂下眼，靠在他的身上小声说着：“我有点冷。”
别看，千万别看……
她的思绪乱成一团，总是找不到出路。
不知周围说了什么，好像有人在念诗，有人在吹箫，不算清澈的大脑捕获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机械记忆一般，黎昭猛地站起身来。
周围的目光都向她看去，只有一人和她遥遥相望
——是柳瑾昕。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黎昭嘴角抽了抽。
对方的眼中既没有怨恨也没有厌恶，反倒是有着“他乡遇故知”的激动与兴奋。
等等，对面不会喜欢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