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顾靖川此人寡言少语了些，可审美却是一直在线的。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粉墙黛瓦的影壁墙，转过墙后，才能窥见小院的面貌。
一条由细碎石子铺就得小道蜿蜿虵虵贯穿整个院子，十多株叫不上名的高大树木耸立在院中，遮天蔽日的，很是清凉。
屋舍的窗前开垦一块小小的花圃，异草丛生，奇花绽放，很是雅致。
鄢凌兜兜转转，最终握住黎昭的手指。
“该走了。”她轻声说。
黎昭点点头，跟着她一同爬上屋顶。
好巧不巧地，还没下学的顾瑶光跑了来，一见到她上了房顶，立马喊出声：“阿娘，你在上面干什么？”
声音很大，不一会儿就围过来许多人，其中就包括顾靖川。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鄢首领，失敬。”他冷眼看着鄢凌，眼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远处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主子的一声令下。
“没想到是顾公子，”她脸不红心不热扯着谎，紧了紧手中的长剑，试图拖延时间：“故人相见，本首领理应要敬您一杯，不过还有要事在身，不如下次再聚？”
黎昭眼尖，这时候已经注意到下面的人手里都拿着阴冷的长刀，正反着冷冷的光。
“情况不对。”她捏了捏鄢凌的手心，示意她看向周围。
“处理他们还是没问题。”鄢凌压低声音，眼底闪过一抹凌厉。
顾瑶光看情况不对劲，上前走了一步，试图劝道：“阿娘，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快些下来啊。”
就在情况逐渐胶着的时候，一个侍卫打扮的年轻人忽然跑了过来：“主子，安阳侯领兵到了玄玉宫，说是要给死去的鄢首领讨个说法。”
这哪是讨个说法，这简直是来故意挑事的。
鄢凌立马换了一副脸色，好整以暇地看着顾靖川，暗示道：“顾公子，鄢某并非知恩不报的人啊。”
下面的顾靖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愤恨地看了二人一眼，咬牙切齿道：“去玄玉宫！”
“可是……”还有人试图阻拦，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眼看着围着的人走了大半，只有顾瑶光还站在原地，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黎昭，眼神清明不含杂质：“阿娘，你不要我了吗？”
鄢凌不给她回答的机会，直接抗在肩上带走。
“你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良久，看她脸色还不错，黎昭才敢问出来。
鄢凌愣了一瞬，杯中的茶叶已经漾开，她轻吹一口气，看着茶叶浸泡水中，缓缓落在碗底，她的嘴角微微抿起，眼底晦暗不明：“我曾在后宫见过这么一种人，像玫瑰花一般柔弱但有锋芒，她们懂得利用自己的柔弱，自然也懂得利用旁人的善良。”
黎昭低头不语，耳畔传来熟悉温和的声音：“这里处于徐州的地界，我会将你送到提督府，那里有沈大人看顾着你，会很放心。”
“那你呢？”她反问道。
“我？”鄢凌指了指自己，自嘲一笑：“世人说我已经死了，死人就该有死人的自觉。”
……
一年不见，沈清臣看上去并没多大变化，只是为人处世间多了一份稳重与圆滑。
“如此，便劳烦沈大人了。”
“鄢首领为国效力、劳苦功高，晚辈自然是要向您学习的。”他略一拱手，举止进退有度。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黎昭心里没由来升起一股悲伤，仿佛她们之间已经剩下了最后一面。
“鄢首领……”她出声叫住鄢凌，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只化作一句简简单单的：“你多保重。”
对方抿唇一笑，音色也不复往日的清朗：“您也是。”
看着那人的身影渐渐隐于夜色之中，黎昭心里蓦地生出难言的愁绪，不过这种情绪并没有支撑太久，沈清月拉起她的手，围着她上上下下转了一圈：“你瘦了好多。”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迈开步子跑远了，留下两人独处的空间。
故人相见，总会有说不完的话，更别说还是曾经私定终身的青梅竹马，月色下的二人静默无言，罕见的噤了声。
“你……”沈清臣看着她，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全身，自然而然地注意到她胸口的刀伤，“伤口还疼吗？”
黎昭的头压得很低，十指绞在一起，轻轻摇了摇头。
粗糙干净的大手强硬地将她的十指分开，转瞬间，黎昭就感到腰上一紧，沈清臣虚虚环着她，耳畔响起低低的声音：“就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她蓦地想起残留在身体中的记忆，记忆中，沈清臣这一脉是沈家的旁支，也是王熙凤嘴里的“穷亲戚”，自打沈绥入了王府后，他的日子才算好起来。
沈绥有远见，知道他资质不错，从一开始就鼓励沈清臣读书，就算是到了王府，也是时常鼓励。
后来永元帝出质北周，沈家所有的担子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玩乐是不被允许的，歇息也是。沈父是远近闻名的“严父”，他深知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子，便希望唯一的儿子能够争气。倘若沈清臣敢耍脾气，他就会把人放到篮子里，然后挂在树上，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除非沈清臣先低头，保证自己一定会出人头地……就在这样四面楚歌、压力重重的环境下，两人认识了。
说来也奇怪，沈父对儿子严厉，却对原主这个陌生孩子很是温和，有时还会给她一块点心吃吃。
那个时候的点心很是珍贵，可沈父却给了原主，也不难看出他的一片良苦用心，但这鸡娃的方式……
原谅她不敢恭维。
所以上次宫宴上，他才会是那种眼神吗？
隐忍又不甘心的样子，不论是落在谁的眼里，都不得不心疼几分。
沈清臣有一头保养极好的头发，乌黑顺亮，很是光滑，而如今，这样的头发就在黎昭的脖颈间轻轻摩挲着。
有点痒，她想。
“对不起。”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