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柳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内帐一眼，终是开口：“陛下体察民情，想必已是知晓谢夫人是尚书府的亲生女儿。”
永元帝点了点头，回道：“朕知道你们夫妻二人怕担上欺君的罪名，所以才将亲女改成养女。”
“陛下既已知道，那臣妇也不作太多解释了。”柳夫人的头压得更低了。恨不得整个人都埋在坚硬无比的石板里，“臣妇，担不起谢夫人生母的身份。”
“你说什么？”
她重复一遍，“臣妇，担不起谢夫人生母的身份。”
这是要和她切割吗？黎昭不明所以，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谢夫人身份尊贵，并非我们小小尚书府能够招惹得起的。还请陛下能够念在我家老爷侍奉多年的份上，能够饶下荣安一命。”柳夫人又是一拜，狠狠磕了一个响头。
这一拜，似乎是用尽了这名贵妇人的浑身力气，震得凤仪宫的石砖都震三震，就连见多识广的永元帝也不免一惊，问道：“柳夫人既说亲女身份尊贵，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尊贵法？”
“臣妇曾答应过一人，即便是死，也不能提起此事。”
这倒是奇了，怎么一会儿说是亲女儿，一会儿说招惹不起的？
永元帝瞥了谢昀一眼，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不过令他遗憾的是，身为当下黎昭最亲密的人——这位生死相随的丈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你倒是说说，答应了什么人，连朕都不能告诉？”
柳夫人的脸上划过一滴冷汗，连带着面上的脂粉都薄了一层，即便是面对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她依旧不卑不亢，坚守着和好友的诺言，一字不说。
“你倒是有骨气。”永元帝冷笑一声，复又叹了口气，叫来门外守着的骁龙卫，吩咐道：“尚书府柳文氏，御前失仪，着即撤去二品诰命，遣去北辰宫清修。”
“臣妇谢陛下隆恩。”
经过柳夫人这么一闹，永元帝也失了追究的心思，只一心等着内帐的消息。直到日落西山，一直昏迷不醒的沈绥终于睁开眼睛，冷若冰霜的脸上才多了几分温暖。
“传朕旨意，北辰宫谢黎氏、尚书府荣安县主救驾有功，赏黄金百两。”
看着面前黄澄澄的金子，黎昭仍有几分不真实感，仿佛不应该是赏赐而是催命符。
“圣上把柳夫人送到北辰宫，是想让你趁机去问出柳夫人嘴里的秘密。”临出凤仪宫的门前，鄢凌小声提醒道。
黎昭顿了一步，登时落后于前面二人。
“怎么了？”谢昀后退一步，牵上了她的手，忽觉手心一片冰凉，心中一紧，一向温和的语气也多了丝慌乱，“是哪里不舒服吗？”
怪不得，联想到回门那天柳夫人并不友好的目光，黎昭霎时间起了一身的冷汗：
即便隔着一层不薄的纱帐，柳夫人威胁永元帝，也要保下柳瑾昕的样子犹在眼前。
所以，自己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即便不是，那为什么乳母会坚称自己是亲生女儿呢？
就连原主的母亲——黎夫人也是称自己是买来的。
“我只是有点好奇，母亲说的，有关于我身世的问题。”她抬眼，对上他的眼睛
——早已不复往日的空明澄澈，反倒是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鄢凌向前一步，用眼神示意二人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凡事量力而行。”临出宫门前，她好整以暇地看向天边的晚霞，“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样好的天气，万一看不到就可惜了。”
即便内心有些不情愿，但谢昀不得不承认，这人搅和事的本领还是有的，于是拱起手谢道：“今日的事，麻烦鄢首领了。”
“深宫中有太多眼睛盯着，你也小心些。”趁着尚未分别，黎昭捏住她的衣角，眼中俱是不舍的情谊。
谢昀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一股不知名的火顿时烧起，蓦地掰开二人，拉着黎昭向宫门走去，“再不走就错过宫禁了。”
最后面的鄢凌嘴角一勾，看好戏一般静静看着二人，直到宫门慢慢关闭，方才离去。
夜半，燥热沉重的空气里闷着一层雨，似是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给世人以惊天动地的震动。
白翡稳稳坐于谢昀的书房，乖巧地饮着一杯不算浓厚的茶水。
“雨前龙井？”他问。
“前些日子新上供的，圣上身边的李公公亲自送来的。”谢昀回道。
就算有了这样的好茶开场，可那些话就像挤在嗓子眼里一般，一动不动的。
总不能直说“我知道是谁挖了你家祖坟。”官场浸淫多年，他总得换个委婉点的说法。
不过就看这件事的影响……可能也说不了多委婉。
谢昀抿了抿唇，要说不说的样子落在白翡的眼里，就是另一幅光景，“你身子不舒服？”
他摇摇头，连忙否决。
白翡眼波一转，试探道：“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对。”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我不知该怎么开口。”
气氛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是不是有关于——药王白氏祖坟被盗？”
“嘭”地一声，平地起惊雷。谢昀瞪大了眼睛，无言望着他。
谁知白翡只是轻巧一笑，没有埋怨也没有诉苦，反倒是安慰起他来了：“祖坟被盗一事，原来已经传到你这里了啊。”
谢昀没有接话，只是听他继续说着：“你是不是知道了那人的身份但是又不好说出来。其实被盗的那位先祖，在白家也没有多好的名声，你倒是可以把心揣肚子里。”
听闻此话，谢昀面上一松，又听他说：“但总归是白家的先祖不是？”
行了，这不是折磨他吗？谢昀白他一眼。
“哈哈哈……”白翡兀自笑出声来，“谢大人应该知道白日里，醉仙楼举行的那场斗医。原本众位是想在回春谷办的，选出最具有天资的一位，去试一试能不能破解开那位先祖留下的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