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几个月前,我让鸦青查到的事情吗?”
“你指的是——她的身世?”楚辰垂首沉思,耳尖微动,发梢间拂过一道极轻的风,“依照当时的说法,荣安县主与弟妹两人互换身份,也就说明两人的生辰八字是换了的。”
谢昀赞同的点点头,说道:“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找错了人。”
“昔年有此命格的共有三人,其中就数荣安县主的身份最高,因此才选中了她做北辰宫的首徒。”
“为的就是得到尚书府的支持,北辰宫虽有圣上敬重,但不得太子欢心,因此才需要搭上柳尚书这条门路。”
两人一问一答,转眼间就将事情的真相拼凑而出。
楚辰心中还有疑惑,仗着两人关系好,于是脱口而出:“富贵人家寻到的奶娘,是严令其不得带上自己子女,且有四下皆有丫鬟、小厮看着。一个奶娘能绕过尚书府这么多人,不仅带来了自己的孩子,还把多年求得的大小姐带走吗?”
“更为蹊跷的是,奶娘的孩子竟和她同月,且都是女孩。”谢昀手捏下巴,做沉思状,“巧的都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不论是北辰宫下一届的掌门人,还是你妻子的人选,都是师父他老人家一个人算出来的,可当年师父的用意是什么?”楚辰用那双并不清澈的双目眺望窗外,感受着雨丝一点一滴的震动,“他老人家到底下了多大的一盘棋啊?”
谢昀摇头,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经意弯曲着,“不仅如此。”确定周围无人偷听后,他才敢说出当年的秘密:“当年师父走得急,我心中纳罕,便私下里偷算了他的命数。”
“他的命数?!”楚辰仿佛听到天塌了一般,一动不动的呆滞在原地,还是谢昀拍了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只听他继续说道:“你竟敢算他的命数?”
“引渡流星一事,即便会折寿,可圣上本就是越国钦定的国君,师父此举也算顺应天意,按理来说不会折寿太多,应当还会有五六年的寿数才对,可师父只撑了两年就撒手人寰。而且当时,主持师父葬礼的人,是现今皇后娘娘的亲信。”
楚辰一愣,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系,问道:“当年圣上出质北周的时候,皇后也跟着一起去了。两人是受了委屈的。若非师父与叶将军,他们二人现下还不知道在哪呢。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和这事扯上关系?”
“只是这样感觉。”谢昀轻步来到窗边,随后猛地推开窗子,动作之大泼了楚辰一身雨水,他忍不住斥责:“你干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只是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的人出现在这里。”
一想到神出鬼没的骁龙卫首领,谢昀心里就是一阵不可言说的恶寒——无处不在、无处躲藏。
就好像烂菜叶里一只不起眼的老鼠,无论怎么掩盖自己,都会有一只猫在冷冷盯着的胆寒与心惊。
“宫里有没有透出什么消息?比如说敬王世子?”谢昀问道。
楚辰摇了摇头,回道:“走得太急,没来得及。怎么还牵扯到了他?”他愈发不解,心里那点疑惑被当下不安的处境逐渐放大,最后宣之于口:“他不是生病了吗?”
身边的病弱男子沉默片刻,终于将两人最后的话娓娓道来。
……
“徐州?”楚辰很快冷静下来,“你们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呢?”
“这场雨还没有停。”谢昀避而不答,反倒是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楚辰立马反应过来,京城上空的这片乌云,已经萦绕盘旋长达两月之久,其中积攒的多少不甘与雨水,早就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
“徐州靠着黄河,在八九年前决堤过一次,也就是那个时候,柳尚书脱颖而出,凭着治水的功劳做了户部尚书一职。”他喃喃说道,这话不知是说给谁听,能回答他的,只有窗外连绵不休的漫天大雨。
事情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走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场大雨,与柳尚书一同前往的,还有当时时任徐州总督的、现任徐州总督沈清臣的父亲,也是当今的沈皇后的嫡亲哥哥。
最后那位国舅爷不知所踪,按照徐州本地人的说法,这位国舅爷自觉愧对圣上与百姓,于是投水自尽,沈家上下只剩下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而沈清臣也是因为对徐州的复杂情感,才会自请上任徐州。
“鸦青去问了徐州的老人,根据他们的说法,当时的黄河大堤毫无异样,反倒是柳尚书鬼鬼祟祟,十分可疑。”谢昀补充着。
一个可怕的想法汲取养分,在楚辰的脑海中成了型。他紧紧捂着嘴,身形几欲不稳。
“所以她临走前,嘴里一直说着‘黄河’还有‘亏空’二词,也是和这有关系。”
官员私下收下面孝敬一事,在越国本就不是什么罕见事,太祖皇帝是出身平民,因赋税、徭役过重才会揭竿而起,因此极为痛恨官员,所以官员俸禄也低得可怜,一个在京四品官的年俸不过一百两,可要置办一桌像样的酒席就要十两银子,一百两还不够一杯醉仙楼的好酒。
为了维持身上的体面,收取孝敬银子、卖官卖爵一事并不少见,也有闹到永元帝面前的例子,前几日骁龙卫查抄的凉州通判就是,不到十亩地的宅子里竟藏了一屋子黄澄澄的金条,骁龙卫数了两天两夜,才堪堪数出十万两之数。
一个小小通判都能搞到十万两黄金,更别说他身后的大鱼,是过着怎样纸迷金醉的生活。
“搜刮民脂民膏、夸大灾情乃至伪造、侵吞库银……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圣上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这段时间的骁龙卫十分忙碌。”谢昀拂去窗棂上的雨水,转眼间又是一片湿润。
楚辰摘下眼前的白绫,终于看清面前的这场大雨——厉风将雨水吹成一片连天的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