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赶到断崖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他要找的人早已远去，只留下一地飞扬的黄沙。
“咳咳——”尘沙入肺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咳了两声，才算好受些。
“大人，他们往徐州的方向跑了。”
徐州？那是沈清臣的地盘。北辰宫国师掌管天下风水，须得坐镇京城。早在十多年前，北辰宫就有主君不可离京的禁令，上一次的主君离京，还是他的师父征战北周……
心里的思绪乱作一团，一边是禁令，一边是人命。没有犹豫片刻，谢昀握了握拳，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命令道：“派人去北辰宫造一份册子，说徐州方向恐有大祸临头，我必须亲自前往。然后呈报圣上，此后一切后果，皆由我来承担。”
“主子？”亲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自沈大人上任以来，徐州不说是安居乐业却也是一片祥和，哪有什么大祸临头的迹象？就算……就算是栽赃，那也得找一个不起眼的省吧。
见他不为所动，谢昀双眼微眯，看起来不太高兴，“若是迟了，拿你是问。”
“是。”亲卫不情不愿的退下。
国师离京，必有灾祸。他朝着太阳的方向叩拜三下，口中念念有词：“师父在上，弟子谢昀不孝，今日违背组训、违抗圣旨，伪造文书，倘若师父有灵，还请师父护佑弟子——此去坦荡，尚有来路。”
割下自己的一缕微白长发，他有些恍惚，原来自己已经苍老成这个模样了吗？
虽说身中剧毒，连太医都无可奈何，但他心里还有一点微弱荧光在苦苦支撑，仿佛这样就能抛下一切的偏见与痛苦。可身体骗不了自己，他是个行将就木的人了。
三年之期还余下两年半，两年半，细细算来只有短短九百多天，这不够北辰宫培养出新的接班人，也不够他继续为越国发光发热。
“师父说过的话，你都要记住。当今圣上深受出质之苦，如今登顶大宝，必定重文抑武，师父虽有从龙之功，但你出自文治世家。届时北辰宫地位三言难说，你须得圆滑行事，莫要与人相争。”
恩师的遗言犹在耳边，能担得起国师一职的命格与身份，满大越只有荣安县主柳瑾昕合适，可她行事高调，为人嚣张，四处得罪人不说。怕是还没自立门户，就要被人清理门户了。
一股难言的愁绪笼罩着谢昀，巨大的天幕沉寂寂地盖了下来。他压平突突直跳的额角，将那缕长发埋于黄沙之中，随后纵身上马，一骑绝尘，再不回头。
……
黎昭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她刚被人灌了药，如今正躺在箱子里不停抽搐，冷汗直流。
“世子爷不必担心，照月只是喂了一点让她听话的药，相信等她好转的时候，自己就能解开了。”江照月摸了一把她的脸颊，触之一片冰凉，她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看来是好不了了啊，谢夫人，你的身子不太行啊。”
“你到底给她喂了什么！”褚云霁双手被绑，四肢动弹不得，只能冲着她大喊。
江照月微微一笑，从容答道：“世子爷只知道我粗读过几本医术，能治病救人。还不知道我更擅长的，是用毒吧。”
“你给她喂了毒？”
“何须明知故问呢。”她接过仆从递来的手巾，随意地擦着手，“近来新研究出的方子，一直不知道功效如何，既然谢夫人送上门来，那我总得献上一份大礼。”末了，她神秘一笑，将柳瑾昕拉下了水，“也好全了荣安县主的一片心意。”
“八年前柳尚书欠下的亏空，也与你们有关？”
“八年前的亏空？”江照月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兀自笑出声来，眼中闪着不屑与嘲讽，“那时候我还忙着内斗，哪有闲心管这事？可别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啊。”
她走上前来，对上褚云霁的眼睛，丝毫不惧，“江照月的想要的，只有权势二字。”
所以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黎昭究竟听到了什么？他思忖片刻，问道：“你求国师，是为了什么？他身缠重病，又能给你多少助力？”
江照月一言不发，似是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这时，她的随从走上前来，小声说道：“主子，人快要到了，据我们也就不到十里。”
“既然国师来了，那就把谢夫人留给他吧。”
说完，还在抽搐的黎昭被无情抛下，一队人驾着马飞奔而去，徒留一地的飞尘与黄沙。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勉强看清前方来人。
怎么不是连翘？黎昭想噘噘嘴，可浑身上下使不出劲，只好作罢。
“世子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第一句话也不是关心她，她心里有点委屈，张了张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你——，快来人！”
谢昀将她搂在怀里，摸了摸她的脸，“怎么这么凉？”早已是炎炎夏季，她却像是坠入冰窟一般凉的毫无生气。
她依旧张着嘴，试图说点什么，可汹涌而来的鲜血堵在喉口，黎昭“嗬嗬”两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中毒了？！”蛊毒缠身多年，他早对各类毒药了熟于心，仅看她的样子，就是到毒性已深，恐有性命之灾。
“亏……亏空，还，还有——还有黄，黄，黄河。”用尽力气，黎昭勉强吐出来几个模糊的字眼。
谢昀解下披风，将她仔细裹好，又小心抱起，“少说两句，留着力气活命。”
可是不说，死的就不止她一个人了。黎昭攥着他胸口的布料，上面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倏地，她又吐出一口鲜血，将那只白鹤染了一片腥红。
“对，对……”道歉的话噎在喉咙里，她还没说完，就失去意识，永远的闭上眼睛。
……
红日将天空染上一片橘色，京城依旧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盛世繁华之景，或许没有人注意，那独独被辟出来的北辰宫，已经挂上一道道惨白的招魂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