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妻子没病,谢昀是第一个不信的。
先不论她对自己徒弟那莫名其妙的敌意,就大婚那天逃婚,当着京城众多百姓的面,能堂而皇之说出“有本事诛我九族”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试问普天下有几个人能这么大胆?
等待并不能解决问题,于是他唤了暗卫,吩咐道:“去查查夫人这些年都在哪里生活,还有,务必要查清楚她和尚书府的关系。”
身姿挺拔俊秀的少年暗卫应声道:“鸦青明白。”
鸦青是老国师一手调教的暗卫,容貌俊朗、武功盖世,额头眉心上有一颗朱红小痣,传闻他原本是江湖某门派的继承人,可忽然有一天,门派遭到灭顶之灾,几名老奴拼死将他救出,恰好老国师路过,便收留了他。
因怕仇家找上门来,于是改名换姓,缩在北辰宫里做一名见不得人的暗卫。
也不知是出身高贵、还是心里窝着一团火,鸦青不太合群,平日里鲜少说话,对身边人也称不上多好,堪堪保持一个平淡如水的交际。
凭着家传的武功绝学,他仅用了不到半日,就到了国师夫人从小长大的地方——徐州郊外。
夜半,谢昀还在书房处理公事,烛火幽幽、秉烛夜明,浅浅淡淡的暖橘色映照在眉骨与鼻梁上,或深或浅勾勒出俊俏的容颜。
“师父,你还没睡么?”
是荣安县主,谢昀瞄了一眼更漏,不免有些好奇:已是子时,她来做什么?
按下心中诧异,他整理好面前的文书,清了清嗓子:“已经很晚了,荣安县主有什么事吗?”
窗外的声音支支吾吾,浸透着少女怀春的心思:“我……我半夜睡不着,就到处转了转,没想到……没想到师父也没睡。”
只是这样的心思过于见不得人,谢昀沉了沉脸色,先不论李锦歆是永元帝亲封的荣安县主,享受皇家俸禄,身份贵重。更遑论他是荣安县主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于情于理,这样荒诞的心思他都得掐死,免得日后生出许多事端来。
“荣安县主。”谢昀走到窗边,与她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
“怎么了?”李锦歆抖着声音,既期待也害怕。
期待面前人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却也害怕这样的心思会给他添上许多麻烦。
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你是我的徒弟,是将来北辰宫的主人。”
“我知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他压低声音:“于公,我是你的师父;于私,我还是你的姐夫。有什么可是?”
“不是这样的。”她想反抗,可偌大的伤心堵在嗓子眼里,除了噎得她直掉眼泪,似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谢昀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刚满十三。”
“还有两年就要行及笄礼,那时候才应该谈婚论嫁,要是现在有看上的,为师可以帮你相看着。”
李锦歆打断他,声音里隐隐约约带着哭腔,与影影绰绰的烛火一般摇摇晃晃:“师父,可是我想一直守着……”
“够了。”谢昀打断她,怒斥道:“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复又开导她:“你才十三岁,对情爱一事懵懵懂懂,顶多就是从你师伯那里摸两本话本子看。你见的太少,以为自己的一腔热血就可以越过世间礼法、越过礼义廉耻;以为自己的一腔孤勇会换来琴瑟和谐、换来一生顺遂。”
“没那么简单。”
“那你就喜欢喜欢我那个来历不明的姐姐?喜欢那个抗旨逃婚、行为放肆的黎昭吗?”她放开声音,在漆黑无月的夜晚里大声质问,又拽着眼泪,死命不让它们溢出眼眶,以此来掩饰自己的脆弱与无助。
谢昀头疼的厉害,不自觉捏紧身上披着的外衫,骨节清晰泛白,可翻天覆地的脑海却不允许他有些别的动作。
见里面久久没有回应,李锦歆试探问了一句:“师父?”
还是没有回应,她心里有些焦急,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说什么都要掀开窗子。
“我没事,你走吧。”
悬着的手停在半空,李锦歆收起眼泪:“师父,你是不是又犯病了,我也会些医术,虽然比不上姐姐,但我也能……”
“明日还有功课,你先回去吧。”谢昀垂下头,任由额角的冷汗一滴滴砸在窗框上,洇出一朵朵水花。
见师父执意赶自己走,她忍着酸楚,朝着窗户行了个拜别礼:“徒儿告退。”
六日后,正是春光正好、惠风和畅的好日子,谢昀的头疼有所缓和,鸦青也从徐州赶回。
“属下不负使命,已将消息带回。”鸦青递上一封封装整齐的信件,与信件放在一起的是一份又一份的证词。
不等谢昀开口,鸦青解释道:“属下在调查时,发现许多疑窦,心下好奇,便多查了一段时间,请主子责罚。”
“难道她不是尚书府所称的同年同月生的义女吗?”
“同年同月所生不假,可并非是义女。”伴着暖阳与和风,鸦青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
“怪不得她敢这么说。”谢昀看着手里的证词,啧啧道:“原来还有这一层缘故。”
“主子,在调查的时候,属下还看到了沈大人的车马,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属下跟了一路,发现他们在找一个女人。”
“沈大人,找一个女人?”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沈清臣那张狡诈中透着真诚的脸来,只是这样的脸怎么也和刚才的话联系不到一起。
“那女人做了什么?”
“属下无能,未能查到,只听到他们隐隐约约说什么‘异象’。”
异象?那不就是郊外。
难道沈清臣会和江湖门派有所牵连?
也不可能啊,他是当朝首辅,又有皇后姑姑做后盾,前途风头无量,怎么会沦落到勾结江湖门派。
将这个荒诞的想法抛出大脑,谢昀挥了挥手:“这几日辛苦你了,去账房领赏吧。”
“属下愧不敢当。”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