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虽无更大的风波,但金马和竹青的心情却愈来愈显得沉重起来。银凤的决定是经过新婚之夜整整一宿的深思熟虑才做出来的,因而她离开金鹿的态度是那样坚决。对此,金鹿感到似在情理之中,金马和竹青再三指令金鹿到银家去叫回银凤,金鹿不但没有口头上的应允,更没有双腿上的行动。于是金马和竹青只好亲自结伴来到银家,一则为向银龙赔情道歉,二则为让银凤回心转意,结果不是听到银凤的逐客令,就是吃了银龙的闭门羹,眼见事情越来越僵,两人不得不焦急在胸中,忧虑在心头,羞恼和气愤也继之而来。数落完金鹿,两人又回到房里合计起来。
竹青有点不知所措地对金马说:“怎么办?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我对金鹿这孩子已经完全失去心了!”
金马也显得很是无奈:“还能怎么办?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咱俩再去了!别说你对金鹿死心了,我对银凤都死心了。他们现在连面都不见,还怎么能解开这个疙瘩?还怎么能再进一个屋子生活?我想我们这样做也只能是尽点心而已!你收拾一下,走吧!”
竹青想了想,说:“也好,今天我就蹭着这张老脸跟你再去一趟,要是银龙再不给面子,银凤还是那么倔强,我看这件事干脆就算了!”
金马沉思之后说:“那就这样吧,反正我也看出来了,现在不光是银凤对金鹿死心,金鹿对银凤也没什么感觉了,你看他冷漠的那副样子,好像银凤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咱们现在这么做,无非也是让银龙看看我们的诚意,希望他能理解我们当初确实是诚心诚意想让银凤给我们做儿媳妇的,并没有存心欺骗他的意思!”
“是的!”竹青也明白了金马的心意,她说:“强扭的瓜不甜。是没有必要再硬将银凤和金鹿往一块儿拉了!今天咱们过去,就看情况把话敲明叫响,不行,一切拉倒!”
竹青的话让人有点啼笑皆非,她明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为什么当初还非要棒打鸳鸯,戳散金鹿和冷眉,而处心积虑地在促成金鹿和银凤?她现在这样考虑似乎为时并不算晚。生活中的有些人,也许只有在碰了壁以后才会使人清醒过来,这可真是应验了那句老话,“不撞南墙不回头”。
银凤的离去,令金鹿更加想念冷眉,更加怀恋往日两人矛盾不断纠缠不清的那段感情,现在他才真切意识到了牵肠挂肚是何等难熬的感觉!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什么感觉才是真正的爱情!然而那段美好的爱情早已支离破碎,千疮百孔,如同一束被践踏得无法重拾观赏的玫瑰花,如何才能够去修复?也许在冷眉眼里,自己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如意恋人,而成了一个游戏人生玩弄爱情的骗子手!即便真的如此,金鹿自己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金鹿现在回想起来,心中仍是一片迷茫。当初选择银凤,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懵懂的境况下所做出的决定。婚礼场上如果没有冷眉的出现,他或许已经和银凤起居同室,衣食同行,也许会对父母有所交代,也许会生活得很平稳,然而心中对冷眉的牵挂又怎么能放得下呢?对冷眉曾经犯下的错误,会不会永远蚕食他的灵魂?这样的生活究竟是痛苦还是快乐?这样的人生究竟是有幸还是不幸?这样的选择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现实生活中,有多少像金鹿这样的人,当爱情降临到他们头上的时候,当美好的爱情与残酷的现实出现差距产生矛盾的时候,往往需要他们来做出选择,选择平稳,逃避波折,选择仁孝,舍弃真爱,贪图暂时的安乐,却给自己留下终生追悔莫及的伤痛和遗憾!金鹿何尝不是如此,他的人生仅仅迈出了一步,就已经深深尝到了这份苦果的滋味!
已经下班很久了,金鹿仍然有气无力地坐在办公桌前,他刚刚又经历了一段心酸的回忆,环顾四周已再无别人,他又慢慢地拉开抽屉,取出下午收到的那封信,恍恍惚惚地看着:
金鹿,我真没有想到你是这样卑鄙无耻的人!竟然在冷眉腹中还怀着你的孩子的时候,偷偷摸摸地与别的女人结婚,你这样做就不怕会遭上天的报应吗?你以为你很高明,你很了不起,是不是?你瞒得了一时,你能瞒得了一辈子吗?就算冷眉能够放过你,你的良心能放得过你吗?道德舆论能饶恕得了你吗?也许直到现在你心中还是没有丝毫的自责,那是因为你从跟冷眉认识的那一天起就没安好心,就想玩弄她,就想用自己的虚情假意来赌冷眉的青春和爱情,来赌自己的人生和未来,结果呢?你现在觉得你自己是输是赢呢?或者你以为你始终是一个赢家,受伤害的只是冷眉,那你就继续赌下去吧!我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口是心非两面三刀的人,曾经还以为你是一个讲义气讲原则的男子汉,可事实证明,我错了!我们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的凡人,我们都生活在有道有德有法有规的社会,如果你真能放得下为你付出那么多、为你牺牲那么多的冷眉,那我就不得不怀疑你的人性了!认识你这样寡廉鲜耻无情无义的人,我感到十分可悲!从今以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也不愿意再提你的名字!你的青春和生命在你手里,你继续赌吧,我要看看你将来到底会是什么下场!
知名不具
金鹿将信笺“啪”的一声反扣在桌子上,会是谁写的信呢?是批是骂我听着忍着,为什么要写上“知名不具”而不去署名呢?听口气,看内容,好像是刘继超。除了刘继超,还会是谁呢?一定是刘继超,他不是曾经当面指责过自己好几次吗?曾经亲密无间的好朋友,现在也把自己看做十恶不赦的流氓,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还要和他断绝一切来往。生活变化无常,朋友之间的关系也因为这样那样的误会变得疏远甚至仇视。他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收起笺纸,慢慢出了办公室。
金鹿迈着散乱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依然回味着那封知名不具的来信,信中那不折不扣指责羞辱和诬骂,像一根根铁棒一样,无情地敲击着他伤痕累累的心灵。他突然无端地怀疑起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不敢去看他们的面孔,似乎那封信中的内容早已公布于众,大家都在用愤怒的眼光注视着他。金鹿感觉那一束束目光不仅是对他猥亵美好爱情的无言声讨,更是对他忤逆善良人性的有力鞭笞!
金鹿无精打采地进了家门,他没有在意金马和竹青此时的神色,他不知道,金马和竹青也正怒火满胸地注视着他。
金鹿看了看那间几天前曾被大家认为是洞房的房门,鲜红的双喜字还十分醒目地紧贴在门上,可银凤已经一去不返了。也许这间新房本来就不是为银凤所设,它的主人原本应该是冷眉。冷眉为了争得进住这间新房的权利,她经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挣扎和努力,忍受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甚至于到最后头破血流的时候,却又一次躺到了病床之上。银凤是可悲的,冷眉更是可悲的,而酿成他们悲剧的根源,正是坐在身边的金马和竹青那固执的思想!自己呢,不也是整个悲剧的罪魁祸首吗?为什么要恋爱?为什么对自己深爱的人不敢大胆的去爱?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去拜堂成亲?事到如今,这么多的人都掉进了痛苦地深渊,每个人的痛苦又好像突然汇成一股股洪流,源源不断地倾注到了自己的心里,他无法逃避,无法躲藏!这就是自己的恋爱,这就是自己的婚姻!荒谬!滑稽!实在令人不可思议!顷刻间,金鹿只觉脑子里嗡嗡乱响,他“嘿嘿”“嘿嘿”地笑了两声,大步走向那扇贴着大红双喜的房门,伸开右手,一把按在“双喜”字上,咬牙狠命地撕了下来……
竹青看了金马一眼,又去看金鹿,只见金鹿已经将撕下的“红双喜”扔在地上,发疯似的用脚踩来踩去……
金马立刻走过去扯住金鹿的胳膊,厉声说:“你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金鹿并不理会,他挣脱金马的手,又将“红双喜”踩了两脚。金马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扇了金鹿一个耳光,威吓着说:“你再这样瞎疯,看我不打死你!”
竹青见金马动手,急忙上前阻止:“哎呀,你别打,有话坐下来说!再别打嘛!”她将金马向旁边推了推。
金鹿并没有害怕,他将脑袋向金马跟前探了探,说:“打嘛,想打你就只管打,打死了落个干净,反正我现在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金马也心疼起来:“不是我打你呢,你看你还像不像话?在父母面前,你这样做是给谁看?”
金鹿哭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泪水因何而出,是委屈,是懊悔,还是愤恨?但绝对不是因为金马的巴掌落在脸上的疼痛。几个月以前的那个暴风雨之夜,打在他脸上的是竹青的巴掌,也正是竹青的那两个巴掌,打垮了自己决心去爱冷眉的勇气;接踵而来的是金马的挥到空中的衣服架子,也正是那个挥到半空的衣服架子,遏制了自己继续追随冷眉的信心!金鹿没有想到,今天父母又在家里故伎重演,难道他们还想以此逼迫自己继续顺从他们的意愿吗?曾经的软弱和孝心,此时忽而已不复存在。金鹿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撕了它又怎么样?现在一切都成什么样子,还留着它干什么?我看见它心里就难受,你们心里就不难受吗?看见它,你们不觉得荒唐,不觉得滑稽吗?不觉得是一种耻辱吗?”
金马不由得也看了看地上被金鹿踩得十分狼藉的“红双喜”,有点泄气地吁了一口气。
竹青拿了一条毛巾递给金鹿,说:“你心里有什么话,可以讲出来,不要再跟你爸硬上墙,你们父子两个,哪一个气坏了身体我不心疼?”
金鹿没有接毛巾,又转面看着竹青:“说话?我没有说吗?我说的话你们什么时候听过一句?说话?你们现在让我说,晚了!一切都晚了!我……我也不想再说了!”
竹青楞了一下,见金鹿还在哭,自己动手为金鹿擦起了眼泪,边擦边说:“晚什么?不晚!走了银凤,我们就不可以重新找人了吗?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给你找个更好的!”
金鹿眼见竹青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她心里还是不愿意接受冷眉,甚至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冷眉。金鹿一把拨开竹青的手,气狠狠地说:“从今以后,我不要你们为我安排生活!我自己有头有脑,什么都会想,我自己有手有脚,什么也都会做,不用你们再操心!”说完,他突然推门进到屋内,又猛地将门关上。
竹青被门板重重的响声吓了一跳,眉头也随着门板的响声皱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门已经推不开了。她拍着门板,连声喊着:“金鹿!金鹿!”
金鹿对竹青的喊声已经没有感觉……
竹青回头又去看金马,金马已经坐在沙发上沉闷起来。当他睨觉竹青看着自己的时候,伸手向外一甩:“随他去吧!”
竹青听了,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