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阴风呼呼地吹着,天空中雾蒙蒙的一片。
钣金厂的大门紧闭,时断时续的锻打敲击声和切割焊接声从厂房里传出门外。
冷眉不顾身体的虚弱,怀着悲愤的心情,再次独自来到钣金厂,她一定要找金鹿把一切都问个明白。尽管她今天前来是鼓足了勇气和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的,但一想起金马和竹青往日冷暴的面孔和言语,她还是心有余悸。金鹿今天就要和别的女孩子订婚了,他一定很兴奋,或许他早已经忘记了可怜的冷眉为他历尽了人间苦痛和折磨。往日的甜言蜜语,似水柔情,他真的已经抛掷脑后了吗?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在我将去北京之前就把一切告诉我?分手也好,和好也罢,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地讲清楚?他存心欺骗一个死心塌地爱着他的女孩子,究竟安的什么心肠?
走到钣金厂大门口,她向里边望了望,发现里边的人甚是稀少,少得有点近乎冷清。工人们莫不是都去参加金鹿的订婚仪式去了?这么说,金鹿此刻也一定不在厂里,到什么地方才可以找到他呢?以今天的情况来推测,自己想要和金鹿单独见面已经没有可能,去到金鹿的订婚现场,也不知道一切将会是什么样子!对金鹿的感情,也像自己历经多次手术的纤弱之躯一样伤痕累累,百孔千疮,可事到如今,她怎么还能顾得上去考虑这些,她一定要让金鹿当着订婚现场所有宾客的面,来给自己一个说法!不管怎么样,先要找到金鹿在什么地方再说。
冷眉用力推了推钣金厂大门。一阵“哐啷”“哐啷”的响声之后,门卫李师傅走了出来。他看着似有点面熟的冷眉,问:“姑娘,你要找谁?”
冷眉举步向传达室这边挪了挪,说:“师傅,我想找金鹿。”
李师傅看着冷眉说:“哦,你是来喝金鹿喜酒的吧,怎么到现在才来?婚礼可能都已经开始了,你敢快去宴会场吧!”
冷眉听了,心中惊愕起来:不是说订婚,怎么又成了婚礼?这么快金鹿就要结婚,到底怎么回事?是这位师傅搞错了,还是刘继超的消息不可靠?她无暇再去推想,急忙问:“婚宴在什么地方?”
李师傅也有点诧异,但很快又明白过来:“怎么,你不知道?哦,这也难怪,金鹿的婚礼准备得很仓促,很多亲友都没有通知,去参加婚礼的人大多都是钣金厂的职工,就在北关宾馆,你敢快去吧!”
冷眉一听是在北关宾馆,霎时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钣金厂找金鹿时被金鹿安顿在那里的情景,那里有他们曾经的争吵,还有他们曾经的缠绵,金鹿当时的话语记忆犹新,和金鹿那夜的欢情如在眼前,也正是因为那夜的欢情,才有了自己北京之行颠沛流离的泪水,才有了自己和可怜的“小雨点”割筋剜肉般的生死别离……泪水立刻又充满了她的双眼,她恍惚迷离地转身向北关宾馆奔去……
在一阵热烈的鞭炮声中,金鹿和银凤站到了婚礼台上,偌大鲜红的“双喜”辉映着一对新人,将浓浓的喜气洒向宴会大厅的每一个角落。然而金鹿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新婚的喜悦,他脑子里还闪现着冷眉那楚楚可怜泪水汪汪的容颜,闪现着曾经和冷眉两情相悦的欢乐情景,闪现着冷眉将去北京时两人在汽车站口戚戚话别的情景。为了和银凤订婚的事,他曾不止一次地和父母谈判,已经决定在自己爱情道路上做出让步的他,心中时时会自责愧疚地扪心自问,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要和银凤结婚!是为了给父母一个满意的交代,还是为了以此来彻底断绝对冷眉的深深思念?是为了让冷眉对爱情的憧憬和希望彻底破碎,还是为了使自己能够将与冷眉在一起的所有欢乐伤痛的记忆全部埋葬?
金马和竹青分别被打扮成传统戏剧里的知县官和彩媒旦,穿着很不合体的戏装,满脸涂抹的丹青让人很难再看出他们的本来面目。金马向台上走着,他一边双手抖了抖箍在腰间的八宝玉带,一边摇头晃动着乌纱帽上的骄天翅,还冲着宾客们做了一个鬼脸。跟随其后的竹青扮相丑陋,冒辫翘得老高,左腮上还按了一个豆大的红痣,她一边走,一边摇动着手中的小蒲扇,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投胎转世的“柳不够”。两人一出场,便将现场的所有宾客逗得哄堂大笑起来。
银凤带着幸福的微笑,用娇羞的目光向金鹿脸上看去。当她发现金鹿的表情与此时欢庆的气氛极不协调时,便用右臂轻轻碰了碰金鹿的左臂,低声说:“金鹿,你干什么?高兴点儿!”
金鹿扭头看着银凤勉强笑了笑,笑得似有点儿艰难,又将头转向大厅。他忽然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冷眉已经站在了大厅的门口,正用愤怒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金鹿更加慌乱起来,他似乎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冷眉呀冷眉,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法改变,更无法挽回,你这么做又何必呢?金鹿是对不起你,来日屈膝下跪向你忏悔,来生做牛做马为你补偿我都心甘情愿,我金鹿何尝没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向你倾倒?何尝没有满心胸的委屈要向你诉说?今天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千万不要做出让大家无法面对和无法收拾的事来!
现场久久回荡着笑声,宾客们有的在专心等待着婚礼的开始,有的在贪婪地巴望着美酒佳肴赶快入口下肚,谁也没有注意到冷眉的出现。至于竹青和金马,就更加无暇顾及此时情况的变化。
冷眉发现金鹿也在注视着自己,心头涌起一阵酸楚,是爱是恨,是怨是亲,她已经说不清楚。眼看婚礼就要开始,她大步向婚礼的主席台上走来。
众人都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有金鹿眼睁睁看着冷眉一步一步地走近。
竹青和金马忽然间看到了冷眉,十分震惊之余,他们表情凝固地瞪着冷眉,看她将要做什么。
冷眉一直走到金鹿面前,不声不响,站在那里看着金鹿。眼前的一幕让银凤也突然目瞪口呆起来:眼前这位姑娘,不就是自己曾经在汽车站口看到的那位和金鹿情意缠绵泪水交流的姑娘吗?事实证明自己那天的目睹绝非虚幻,可金鹿的父母为什么非得要对她的父亲银龙隐瞒这些呢?
金鹿又突然换上笑容,对冷眉说:“你也来了,欢迎你!赶快找个地方坐下来吧!”说话的同时,金鹿右手轻轻搭在冷眉的背上,又迅速环顾了一下大厅,期望看到空位,好让冷眉就座。
冷眉一双火辣辣的大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金鹿的面容,目光中充满幽怨,充满委屈,却没有眼泪伴随。她甩了一下身子,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金鹿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赶快安抚冷眉说:“有话我们一会再说,你先就座吧!”
金马和竹青此时也是一肚子的怒火往上冒,但他们看到金鹿在安抚冷眉,为了眼前局势不再难以收场,他们都在奋力地按捺着心中的怒火。
整个宴会大厅顿时也安静下来,所有宾客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主婚台上的几个人。
冷眉并不理会这些,她又一次加大声音问金鹿:“说,你到为什么要骗我?”
金鹿看到冷眉一副倔强的样子,也重复了一句:“你还是先就座吧,一会宴会结束了我们再谈!”
银凤呆呆地站在一边,金鹿说话时她看着金鹿,冷眉说话时她看着冷眉,她实在不明白其中的情由。
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等冷眉再说话,竹青实在忍不住了:“你来干什么?你知道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这样的人,还来干什么?”
冷眉并不在乎竹青说什么,她对竹青的话视若妄闻。是的,竹青始终没有想过要接纳她,她今天说什么都在意料之中。冷眉只想让金鹿给她一个解释!
竹青见冷眉并不搭理自己,更加气愤地说:“真是活见鬼了!什么地方跑出来个孤魂野鬼!”她又猛地转身对金马说,“赶她走!你快把她给我赶走呀!”
金马此时倒是拿出了惊人的风度,他很和气地对冷眉说:“孩子,你先坐下去吃饭吧,有什么事我们吃完饭再说,好不好?”
冷眉转身看着金马:“你们都知道,我今天不是来吃饭的,也不是专程来搅乱这个现场的,我只要问金鹿一句话就走!”
金鹿急忙说:“冷眉,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你非得要这样?”
冷眉又转身面向金鹿:“是的,我们之间什么事情都不能坐下来再谈了,也没有必要再坐下来谈!我只要问你,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什么?”
金鹿此时也是爱恨交加,他心疼冷眉,又讨厌冷眉在这个时候如此固执!在这么多人面前,冷眉不停追问的问题,他如何能开得了口?他如何能说得清白?眼见整个宴会场的程序已经无法再继续进行,自己和父母的脸面已经丢失殆尽,他一时也气愤起来。情急之下,他狠狠地说:“不能谈就不谈!你今天来这里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要我当这么多人的面跪下来你才心甘?”说着,他真的跪了下来。
银凤只觉脑袋轰的一声,她一把拉住冷眉质问起来:“你到底是金鹿什么人?你究竟和金鹿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捣乱?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冷眉也激动起来,她甩开银凤的手说:“你少在我面前大喊大叫!我今天能到这里来,我也就豁出去了!我跟金鹿的事情,今天非要他来对我解释清楚不可!”
银凤拉起跪在地上的金鹿,厉声喊了起来:“金鹿,站起来说清楚,你到底跟她是什么关系?你们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金鹿痛苦低头不语。
竹青再次走近冷眉:“你这个不要脸的下贱东西,快滚开!”
冷眉已经忘记了自己此时孤军作战,一对四的局面并没有令她畏缩,她仍旧没有理会竹青,却突然面向银凤,大声说:“好,你既然想知道,金鹿不说,就让我来说,我要当着大家的面揭开金鹿的面目……”
金鹿急忙站起来想要阻止冷眉,冷眉还想继续说下去,她躲闪着金鹿的阻拦,身体往后一退,一脚踩在脚下台阶的边沿上,“扑通”一声摔了下去……金鹿急忙去拉,没有拉住……冷眉双手本能地在空中抓了一把,没有抓住什么,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厅柱的棱角上,鲜血顺着她的脸颊直淌到脖颈,她已不省人事……
“冷眉……冷眉……”金鹿见状,大喊着冷眉的名字,慌忙上前抱起冷眉,不顾一切地冲出大厅……
宾客们眼见金鹿抱着冷眉跑出了大厅,又回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银凤……
银凤已经痴痴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片刻,她猛地拽掉自己头上的红花,扔在地上,双手捂在脸上,“呜呜”哭着跑了出去……
“银凤……银凤……”竹青和金马喊着银凤的名字,也慌忙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