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全县教学质量大检阅，教育局的张科长又被派至水柳中学来视察工作。对于张科长来说，水柳中学可算是一个人事难管业务难理的地方，尤其是刚愎自用恃权妄为的孙志光校长不仅在师生中威信扫地，而且使学校的各级管理责任不明，各项工作难以开展，局领导正在考虑如何更新学校领导体制，并计划对学校的各项管理和教育教学工作进行全盘整治。回想一年前来这里处理厕所倒塌和学生食堂用餐中毒时孙志光和张文荣在校长办公室恶语相交拳脚相向的情景，张科长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再回想张文荣多次到局里向领导反映孙志光擅自扣发他几个月工资的前后经过，张科长更有点无法理解这所学校上司和下属到底还有多少不可调和的矛盾。自己虽然身为局里的科长，但这些事情并不在自己的权限之内，要处理也只能是按照局领导的指示进行操作。此番前来，尽管只是为了督促检查教学质量检阅的组织准备工作，但从他内心来说，还是有点担心以前那些难以判断的是非曲直再次沉渣泛起，死灰复燃。
可是偏偏就这么巧，当张科长来到孙志光办公室的时候，孙志光和会计老王正在谈论着关于张文荣工资的事。一见张科长进门，孙志光连忙答躬让座，会计老王更是殷勤地打茶递烟。
张科长落座后，开门见山地问：“老孙，教学质量检查的组织工作，你们学校准备的怎么样了？”
孙志光回答说：“正在准备，哎，正在准备！”
张科长一听，不由得着急起来：“怎么到现在还没安排好？后天就要开始考试了，你还拖拖拉拉的，我真不知道你这工作平常都是怎么搞的！”
孙志光辩解说：“我这整天忙的，唉，你不知道，学校这帮老师，唉，实在太难管了，我真想开销几个！”
不等张科长说话，会计老王急忙插嘴说：“就是的，我们学校的老师，根本就不把领导放在眼里。就像那个张文荣，让他领他的工资，他都要跟校长闹半天，结果闹的……唉，让我这当会计的也跟着为难！”
张科长禁不住又问：“怎么，张文荣的工资问题还没解决？”
老王说：“是呀，你看他像话不像话，不就迟发了几个月嘛，还要什么利息！你说学校拿什么给他付利息？”
张科长愣了一下，立刻又明白过来：“张文荣真是这么说的？”
老王睁大眼睛：“这孙校长还在当面，我敢说慌嘛！”
孙志光不知道老王在张科长面前这么说来说去是在为自己打圆场，还是丢自己的脸，反正老王已经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咧嘴瞪了老王一眼：“行了老王，先别说那些事了好不好？”
老王不明白孙志光指责自己的用意，不再说话。
张科长对老王说：“怎么会有这种事？老王，你去叫张文荣过来，我就不信他还敢再胡搅蛮缠！”
老王忙着点头：“行行行，我这就去！”说着便要出门。
孙志光一看老王又要去叫张文荣来，伸手想要阻止，可老王已经不见人影。他心里不免又楘乱起来。他和张文荣已经有过几次厉害的冲突，这间办公室，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变作他们较量的“战场”，和张文荣、和金鹿、还有金马，一次一次历历在目，尤其是一想到和张文荣的“战火”还曾经蔓延到会计老王的办公室，想起张文荣和自己见面眼红势不两立的情景，他不得不心中一阵慌乱。今天张文荣再要来到这里，那家伙工资至今还未领走，他心里还憋着一股气，一团火，谁能预料又将发生什么事情！
张科长见老王已走，又问孙志光：“孙校长，你说张文荣真有这么横？”
孙志光推波助澜地说：“怎么没有？上次在我这办公室里你不是都看到了嘛！也好，你今天来了，好好杀一杀那家伙的威风！替我出一出这口气！”
张科长看着孙志光，吁出一口长气，说：“你呀，不能一天老是这样看待学校的人！张文荣固然是有不对的地方，可你作为校长，也不应该这么处理问题！”
孙志光满不在乎地说：“我说他他根本就不听，扣他工资他都还是那个样儿，我实在没有办法！”
张科长说：“你扣人家工资干什么？你是资本家呀？啊，想扣谁就扣谁？想罚谁就罚谁？你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谈一谈？人嘛，你敬他一尺，他就会敬你一丈。你是领导，应该有当领导的风范，不能跟手下的人斤斤计较，动不动就跟人来个硬下手！据我了解，你跟张文荣之间的这些矛盾，最早责任并不完全在张文荣！”
孙志光有点不高兴了：“责任不在他？那还都怪我了？学校后勤上的事情全盘由他来负责，厕所倒塌压人，食堂食物中毒，他不负责谁负责？”
张科长说：“看看看，你总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你是一校之长，学校的哪一件事与你没有关系呢？就说厕所倒塌的事，据张文荣说，他在采购材料准备维修的时候，你对他的账目不信任。就因为你的怀疑，厕所维修的事才拖延了下来。你说，如果你当时一心一意地支持他，厕所倒塌伤人的事是不是可以避免呢？还有食堂里发生的事，你应该给他时间查明真相，然后再处理整顿，本着把食堂搞好的原则。可你，一见面就想威慑他，嘿唬他，他怎么说与你也是同龄人，你这样做不是给人难堪嘛？也怪不得你们的矛盾不断升级，以致于弄到县局的领导那里去了。可结果呢，事情不是还没有解决嘛！”
孙志光有点理屈词穷，却还想辩驳：“他要去县局上告，我也没办法！本来事情应该解决了，可他……”
老王推门进来说：“张科长，张文荣不来！”
张科长惊讶地看着老王：“你有没有说是我叫他来这里的？”
老王说：“怎么没说？我说了，可他说什么也不愿来！”
张科长问：“他真是怎么说的？”
老王看了看孙志光，说：“他说着孙校长办公室是鬼门关，是地狱，还说孙校长是阎……”他没又再说下去。
孙志光的火又上来了，他猛地站起来说：“说我是阎王爷对不对？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找他！”
张科长拦住孙志光，大声喊道：“孙校长，你坐下，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是不是？还想跟他再继续闹下去，是不是？啊！”
孙志光说：“你看他这说的什么话？我就说他不是省油的灯，张科长，现在你都看到了，我没瞎说吧！”
张科长推孙志光坐下：“今天有我在这里，是我让老王叫他来这里的，他不来我自己会处理，你不要激动，好好想一想我刚才说的话！”他又转身对老王说，“老王，走，带我去找张文荣！”
老王看看张科长，迟疑了一下，说：“好吧！”说罢，老王在前，张科长随后就要出门。
老王一开门，惊异地停了下来，张文荣就站在门外。
张科长看着张文荣，很不高兴地讥讽说：“哟，老张，我不是请不动你嘛？”
张文荣陪着笑脸致歉起来：“不是不是，我是不愿到这个地方来！我真不知道你在这里，怪老王把话没说清楚，我这不是来了！”
老王知道张文荣在胡乱找借口，气得瞪了张文荣一眼：“谁把话没说清楚？我说张科长来了，可你说……”
张科长打断老王的话说：“难怪人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真的比校长架子还大呀！”
张文荣红着脸只是笑：“哪里哪里，张科长，你大人别记小人过，我这就给你赔不是！”
张科长说：“进来！我有事问你！”
张文荣还是不愿进门：“张科长，我就不用进去了，有什么事就在外边说吧！”
张科长自己退到了办公室中央，说：“不行！你进来！哪有在光天化日之下说事的？”看到张文荣还站在门外，他又说：“你到底进来不进来？”
张文荣慢慢地向里面走去。
老王见状，忙对张科长说：“张科长，我先去忙了！”
张科长点头，老王边看孙志光边往出走，孙志光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张科长换上温和的语调，让张文荣坐下来，说：“老张，学校欠你的工资，为什么到现在没有领？”
张文荣心想，张科长一定是专门为了此事而来，想必孙志光将自己讨要利息无理取闹的事情已经向局里作了反映，自知理亏的他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就慌乱地支吾起来：“我……还没顾得上，等会就去，等会就去！”
张科长说：“你看你这人，学校扣你的工资，那也是有原有因的，你到县局跑过来跑过去，找这个找那个，不就是为了讨回你的工资，现在局领导为你解决了，你却迟迟不去领，是不是还有什么想法？”
张文荣忙说：“没有没有！”
孙志光急忙插嘴道：“没有？不知道哪个不要脸的家伙还问学校要利息呢！现在规矩了，哼！”
张科长将头转向孙志光：“孙校长，你少说两句好不好？”
孙志光不再说话。
张科长又问张文荣：“有这回事吗？”
张文荣脸更红了：“没有没有，那怎么可能呢？”
张科长说：“你看你们两个，闹得这叫什么事嘛？大家同在一起上班，应该和和气气的，所谓丞相额头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过去的事情都不要再放在心上了，以后你们就多为学校里的事情操点心！知道不？”
张文荣心痛自己的工资，可一想起往日里和孙志光的恩怨，心头又涌起一股气愤，他忍不住又都囊了一句：“领导总想欺负人，我不能任人宰割！”
孙志光被张文荣的话再次惹恼：“谁想欺负人？你说谁想欺负人？”
张文荣正要说话，张科长阻止道：“老张，你怎么总是这样认为，怪不得你们之间搞得你死我活的！”
张文荣低声申辩说：“他不想欺负人？就算是我不好，金鹿那么好的小伙子，不是也照样被他欺负走了嘛？”
孙志光生气地站了起来：“谁把金鹿欺负走的？你说清楚，是谁把金鹿欺负走的？”
张文荣也站了起来，争锋相对地说：“哦，不是你，是我，是我把金鹿欺负走的！我还挨了金鹿两个嘴巴子呢！”
张科长眼看两个人又要发生冲突，大声呵斥道：“你们两个打呀，干嘛还站着？让我也看看，到底谁是英雄？”
张文荣和孙志光相互怒视了片刻，又看了看张科长，终于没有动手。
张科长对张文荣说：“老张，你到底还领不领你的工资？要领现在就去领，要不领你以后永远都别领！”
张文荣息了息心中的怒火，说：“当然领，我这就去！”
张科长说：“看你们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也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遇事都这么莽撞？老张，以后你再这样，我扣你的工资，你想再要，就到县局来找我要！”
张文荣感觉自己的行为是有点过头，便说：“我……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记着我的话！”张科长又一次加重了语气说。
张文荣微微点头：“知道了！”
张科长一挥手：“去吧，办你的事去！”
张文荣答应着准备离开，他忍不住又看了孙志光一眼，转身出了办公室的门。
孙志光盯着张文荣离去的背影，不说话。
张科长拉孙志光坐下：“来来来，你坐下！看来你这工作方法确实是有问题，我再叮咛你几句！”
孙志光很不服气地说：“我的工作方法有问题？我有什么问题？”
张科长听了以后也气愤起来：“你吼什么？我说你有问题，就有问题，我会跟你仔仔细细地说清楚的，你急什么？整天就见你喳喳呼呼的，动不动就想以校长压人，今天跟这个动口，明天跟那个动手，实在是有辱我们教育领导干部的形象，也难怪这个学校一到你手里，就会搞成这个样子！”
孙志光很不乐意地说：“好多老师认为我不对，你也这么认为，就不说替我这个校长说说话！”
张科长抽出一支烟点着，有点无奈地说：“好吧，等我回到局里，再到局长那儿给你好好说说话！”
孙志光好像明白了什么，忙说：“张科长，你想干什么？”
张科长不屑一顾地说：“你不是希望我替你说话嘛，好，我这就回局里去！”说着转身出门。
孙志光急忙阻拦：“哎哎哎，张科长，你别急，别急嘛！”
张科长没有再理会孙志光，径直走了。
孙志光懊恼地挥拳一捶脑袋：“唉……倒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