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被相思病痛苦苦纠缠的冷眉,一连几天都在房间里昏睡。令她忧虑焦心的身孕在日复一日地发展,她已经能明显地感到胎动,偶尔还伴有恶心呕吐的感觉。每当这些感觉在心头出现的时候,她都会满怀恐惧流出伤心的眼泪。她鼓起勇气写给金鹿父母的那封信,曾经留给她一线希望,但她哪里知道,那封信不但没有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反而引得金鹿父母对她更加深恶痛绝,还使得金鹿和父母的冲突进一步加剧。
卫生院的人都知道冷眉的心事,冷杉和罗秀珍更是心明如镜。他们看着冷眉形影消瘦容颜憔悴的样子,不得不急在心里,忧在头上。然而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冷眉此时的处境远比他们想象的情景要痛苦凄惨得多。
罗秀珍每次去叫冷眉回家吃饭,她的心都会被冷眉恹恹病痛的样子深深刺伤,更令她感到无计可施无所适从的是冷眉对周围所有人的劝解都只字难进,这使她连做家务活儿的心事都没有了。罗秀珍在对冷杉不厌其烦的抱怨声中,催促着冷杉赶快为冷眉想办法。
冷杉烦躁地一拍双腿,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们母女那么贴心,你说她劝她都不管用,我说什么那还不都是耳旁风?这个犟女子,她实在要那个样子,自己摧残自己,就让她那样吧,反正我是不会因为她的事,低三下四地去找金马!再说了,就算我去央求金马,金马也不见得就会改变主意,你说是不是?”
罗秀珍说:“那你也不能就这样眼看着孩子遭罪不管,你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呀!上次不就是因为这事,孩子侥幸被人救起,逃过一难,现在这情景,我真不敢再往下想!”
冷杉忽然有了主意,他说:“哎,你看这样办行不行?”
罗秀珍急忙催促说:“怎样办,你快说!”
冷杉说:“卫生局给了咱们医院一个挂职进修的名额,我正在考虑人选,要不就让眉去。让她离开这个环境一段日子,到外面的世界去走动走动,我想对她摆脱目前的处境一定有帮助。日子久了,这些事情也许会在她心中淡下去,你说呢?”
罗秀珍不以为然地说:“这也算是个办法?眉现在在我身边,都这么让人操心,你把她送出去,她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我更不放心!再说了,咱们女儿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那种轻易就能改变思想的人嘛?”
冷杉见罗秀珍不赞同,又说:“看你,自己没注意,让给我出主意,我现在出了注意,你又不同意。别以为你想的那些都是对的,行不行你先去对眉说一说,看看她是什么态度,要是真的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罗秀珍别无他法,心想:这也许真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冷眉果断慷慨地听从,或许这也就成了办法。但只要冷眉有半点犹豫,她都不会让冷杉把冷眉送到外面去。
一年多的持续吃药和辗转寻医,求子心切的龚海燕终于看到了希望,她在确信自己身怀六甲之后,一切行动更加谨慎小心起来。同时,她更急于想把这个喜讯告诉冷眉。
龚海燕对冷眉说:“眉,看样子这回我是真的怀上了!”
冷眉一听,长久以来布满愁容的脸庞顿时透出了喜色:“真的?要是真怀上了就好!”
龚海燕说:“是真的,我去检查过,已经三四个多月了。这一次我感觉身子也不是那么不舒服。这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哪,看来我这一年的辛苦奔波总算是没有白受。冷眉,等孩子将来出生了,我就让孩子认你做干妈,好不好?”
冷眉不好意思地微微笑了笑说:“海燕姐,你别胡说,哪有大姑娘家就给人当干妈的?”
龚海燕跟着冷眉笑起来:“谁说没有?谁说没出嫁就不能当干妈?就算你现在没出嫁,将来早晚都要出嫁,反正我这孩子是非要认你做干妈不可的,不管是男是女,都要认。我能有这个孩子,怎么说也有你的不少功劳呀!你说对不对?”
冷眉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龚海燕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时候所说的每一句话,对冷眉来说都是扎在心上的支支羽箭,她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要不是你给我常讲那些妇科知识,给我弄来那些药品,又敦促我去西安大医院治疗,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宝宝!”说着说着,她又去看冷眉,“哎,冷眉,你说生个男孩子好呢,还是生个女孩子好?”
冷眉不再说话。她一听到龚海燕扯着自己说起出嫁的事,本来心里就很伤心,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龚海燕又说了那么一连串关于婴儿的事,更让她伤感不已。眼下对她来说,结婚生子,这一切简直都是梦想!更为可怕的是,上天让她已经第二次有了做母亲的权利,而自己居然连谈婚论嫁的权利都不曾拥有!她很不经意地用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当她发现龚海燕注意到自己右手按着的腹部时,又连忙将右手移开,提了提衣襟本能想去掩饰那个地方,但还是为时已晚。龚海燕凭着女人的细心和自己近日的感觉,看出了冷眉的秘密,她不禁瞪起了眼睛:“冷眉,你是不是……”
纸里包不住火,冷眉苦愁的神色已经将答案告诉了龚海燕。龚海燕端详着冷眉,不知再说什么。冷眉有气无力地说:“是的,我怀上了金鹿的孩子,眼看着再也隐瞒不下去了,可金鹿他……”
龚海燕也显得有点担心和着急地说:“金鹿怎么样?他还没有和他的家里人说好是不是?可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要赶快去找金鹿商量解决的办法呀!”
就在这个时候,金鹿快步走近了冷眉的宿舍,他正要推门,却听见了龚海燕的说话声,便停在了门外。
面对龚海燕,此时的冷眉倒显得平静起来:“孩子是金鹿的,我当然要去找金鹿。但我知道,无论我去不去找他结果都是一样,这个孩子是留不下来的!金鹿他已经决定给他的父母当孝子,他见到我只会对我说忘掉过去,就此分手,只会安慰我不要难过,好好生活,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和招数。”
龚海燕想了想,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是爱情的见证,能有个孩子也不是容易的事,你怎么就忍心不要?更何况孩子本来就那么无辜!冷眉,你要三思而后行呀!”
冷眉慢慢闭上眼睛,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谁愿意造这种孽,可是……唉,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龚海燕心中突然闪出一个想法,她想要说出来,转念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了:“要不这样,冷眉,你就把孩子生下来,交给我抚养,你放心,我会把孩子当亲生的一样看待!”
冷眉惊异地看着龚海燕,她觉得龚海燕这个想法实在有点荒唐。这也难怪,对于一个受尽奔波艰难,苦苦盼望很久才勉强即为人母的女人来说,她一定会十分珍视每一个小生命的出现,又怎么能忍心看着自己忍着悲痛去把孩子做掉呢?可对于自己来说,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呢?看得出来,龚海燕说出此话是十分当真的,她对孩子的渴望使冷眉顿感她母性之中的伟大。相比之下,自己曾经含辱负疚地扼杀了一个小生命,如今又将再次含泪忍痛地去做戕害自己亲生骨肉的刽子手。想到这里,她不禁怆泪滚滚,心恸难抑。
龚海燕等待着冷眉接受自己的请求,却见冷眉先前看似平静的表情此刻变得哀伤流涕,又说:“冷眉,你到底在想什么?”
冷眉柔肠寸断,头脑裂崩,她并非没有考虑龚海燕的话,可生养孩子哪像说一句话那么容易?那不是今天怀孕明天就能分娩的事,十月怀胎,一个大姑娘怎么能挺着肚子在父母亲戚面前肆无忌惮地来来去去?又怎么能让同事朋友在背地里说长道短地指指戳戳呢?她慢慢地走近龚海燕,喃喃地说:“海燕姐,孩子我还是不能要。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她没有再说下去。
金鹿听到这里,突然推门走了进来:“冷眉!”
冷眉见是金鹿,激动和喜悦中掺杂着辛酸和怨恨,她想不顾一切地扑向金鹿怀中,又想带着委屈气愤上前捶打金鹿,但还是忍了下来。
龚海燕说:“金鹿,你来了就好,冷眉有事正要找你!”又转头对冷眉说,“冷眉,你们两个谈吧,我先走了!”
冷眉拉住龚海燕,说:“海燕姐,你别走!我们俩的事情,你不用回避!”
金鹿本希望和冷眉单独来谈,没想到冷眉留住了龚海燕,他看看冷眉,又看看龚海燕,说:“是呀,海燕又不是外人,在这里也没关系的!”
冷眉看着金鹿说:“你都知道了?”
金鹿态度十分严肃地说:“我知道了,刘继超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龚海燕说:“金鹿,这种话现就不必再说了,赶快说说事情该怎么办,冷眉已经是火烧眉毛了!”
金鹿想了想,又看着冷眉说:“我们赶快想办法把孩子处理掉!我们现在的处境你是很清楚的,冷眉,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你觉得这个孩子能留下来吗?”
冷眉听了金鹿的话,有点激动起来:“金鹿,你这是在为我出主意,还是在指责我?孩子是你的,祸也是你闯的,你现在连一点承担的勇气都没有,你太让我失望了!”
金鹿说:“你也知道,我们俩个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已经犯下的错误,我们想办法处理解决就是了,你不能随随便便就把这些事告诉给外人,这对我们彼此有什么好处呢?”
龚海燕以为金鹿所说的外人是指自己,于是不高兴起来:“金鹿,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冷眉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我?你没看看,都什么时候,事情还能再隐瞒多久?你把冷眉推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苦海,把所有的不幸全部都留给了她,你不但不想办法替她分担,还不让她向朋友倾诉,金鹿呀金鹿,以前我只是觉得你懦弱,没想到你还这么自私,自私得简直就不可理喻!我告诉你,你的事我无权过问,也不想过问,可这件事事关冷眉,我不能袖手旁观!你别忘了,你们当初第一次认识,就是在我的办公室里。更不要忘了,冷眉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到我那里去找你的!做人要有良心呀!”
金鹿愧疚地蹲下身子,不再说话。
冷眉明白金鹿责怪她随便把事情讲给的外人是刘继超,想起自己和刘继超之间,她更是委屈辛酸地哽咽起来:“金鹿,有些事情我是不应该告诉刘继超。可你想过没有,我们之间受伤害最深的始终是我,我从来没有摆脱痛苦悲伤的煎熬,没有你在身边,我只有依靠朋友。这半年多以来,要是没有刘继超,我真不知道我能不能挺得过来。你离开学校以后,什么时候想过来看看我?”
金鹿听着,又慢慢地站了起来。
冷眉看着金鹿,声音突然大了许多,像是质问一般:“你嫌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刘继超,我不把这件事告诉刘继超,你今天能到我这里来吗?”
金鹿感觉冷眉的话一针见血,他又歉疚又懊悔地说:“对不起,眉,我只是觉得我们的事情既然没有可能,那些事情也就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你说得对,如果不是刘继超把这件事告诉我,我是不会来你这里的。可我……我实在是怕我们俩的见面,彼此会更伤痛,我在医院门前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
冷眉打断金鹿的话说:“最终你还是不想到我这里来,是不是?金鹿,你不用担心!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会继续死皮赖脸地缠着你!我之所以让你知道这件事,也不过是想看看你的态度。没想到你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好,你放心吧,孩子我自己会解决掉,我是不会把他生下来的,可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你,更不是为了满足你今天来的请求,从今往后,我要为我自己活着。你走吧!”
龚海燕无法理解冷眉的话,她诧异地看着冷眉。
金鹿被冷眉一阵尖酸地的挖苦搅得心绪如麻,他半信半疑地抓住冷眉的手说:“眉,你真的想通了?”
冷眉推开金鹿:“不用你管!你走!”不等金鹿再说话,冷眉便将他推出门外,自己掩门哭了起来。
龚海燕连忙上前,一手扶着冷眉,一手为冷眉擦着泪水……
门外的金鹿又将门推了两下,没有推开,他嘴里喊着冷眉的名字,蓦然将头在门上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