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青因为金鹿和冷眉的事情一直恨在胸中,气在心里,她不止一次地埋怨金马没有管教好儿子,还日复一日地责怪金马没有把金鹿调离水柳。每次想起金鹿和冷眉的事情,她都会焦虑着急而坐立不安。时间在竹青不厌其烦的叨叨声中匆匆而过,眼见金鹿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而金马总还是忙于钣金厂的生意,她心中又生出一种不祥之兆,眼前似乎看见金鹿时时都和冷眉在一起形影不离的情景。她看着吃饭狼吞虎咽的金马,又开始牢骚起来:“我让你问问金鹿和姓冷的女儿现在还有没有来往,你到底问得怎么样了?”
金马很不耐烦地说:“你看我整天忙得连放屁的空都没有,还能顾得上问那些事?你是他妈,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
竹青说:“我问了能起什么作用?就算我知道了他们还在来往,我能阻止得了吗?金鹿现在长大了,我说话他根本就不当回事!”
金马放下饭碗,说:“等我忙完这一阵生意,再说吧!”
竹青很不高兴地说:“一天就知道挣钱!挣那么多钱顶什么用?儿子只有一个,要是不把他引到正道上来,你就是挣的钱再多,一切还不都是白费心机!”
金马还是不以为然:“谁说的?我现在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要想在人前抬得起头,就要多赚钱!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姓冷的想要逼我上梁山,我非得要活出个样子让他看看不可!等过几年我赚了大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想把金鹿安置到哪儿工作就安置到哪儿工作!他姓冷干瞪眼!我就不信,我真能输给他!”
竹青一副忧虑的样子:“可事情现在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个样子!金鹿离我们这么远,他要是和姓冷的女儿要是整天搅在一起,出了什么叉子,将来怎么收场啊!”
金马一拍胸脯说:“你放心,只要我们有了钱,儿子讨媳妇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找谁家闺女都行!可就是偏偏不找那个姓冷家的女儿。我向你保证,我们金家的儿媳妇是不会姓冷的,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竹青稍稍放下了心,她想了想,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杯碟。
金马准备出门,说:“你慢慢收拾吧,我去车间看看!”
竹青忽然说:“哎,你别急!”
金马回头看着竹青:“还有什么事?”
竹青欲言又止:“我想……”
“你想干什么?”
竹青说:“我想回水柳一趟!”
金马说:“我都说了,让你放心,你怎么还要回去?”
竹青说:“可我……就是放心不下来!”
金马犹豫了一下:“你要是实在想回去,那就回去吧!不过你记着,你只要摸清情况就行,处理任何事不要背着我私下做主张,记住没有?”
竹青说:“私下做主张?我还能私下做主张?你们父子谁听过我一句话?”
金马说:“好了,不多说了,回去看看情况就来,啊!”说完便出了门。
马明娟和王军辉相恋以后,因为王军辉和冷眉曾经的特殊关系,她和冷眉再也没有什么来往,两人的姐妹情分也似乎疏远了起来。王军辉调来水柳镇工作,马明娟不得不隔三差五地来到水柳。每次来到水柳,她想去看看冷眉,又有点怕见到冷眉。每当她和王军辉在一起两情相悦的时候,她心中都不免为自己曾经一心撮合王军辉和冷眉而感到羞涩和后悔。但当她得知冷眉已经在西安住院治疗腿病的时候,又盘算着找个机会去西安看望冷眉。
午饭以后,王军辉正躺在床上休息,马明娟推门进来,她见王军辉依然睡得很熟,便叫了一声:“军辉……”
王军辉翻动了一下身子:“别打扰,让我再睡一会儿!”
马明娟走近床边,掀开被子,说:“快起来吧,所长同志,大中午的睡什么觉呀?”
王军辉睁开眼睛,笑眯眯地说:“再睡十分钟!再睡十分钟我马上起来!啊!”
马明娟双手拽起王军辉的胳膊,硬是要拉他起来:“不行!一分钟也不行!你再不起来,我就要走了!”
王军辉没办法,他坐了起来,斜眼看着马明娟说:“哎哟,时代不同了,男人不行了,女人逞能了,我王军辉现在和以前也不一样喽,有领导来管咱,觉都不能随便睡了!”说完笑了笑。
马明娟瞥了王军辉一眼,跟着笑了笑:“你看你,这么懒,还不兴人管!什么事儿把你累成这个样子?”
王军辉回思起昨晚的事情,突然来了精神:“我昨晚处理一起打架事件,直忙到后半夜。哎明娟,你知道那个打架的人是谁?”
马明娟一向不关心派出所里的事,自己对水柳这地方也很陌生,怎么可能跟打架的人认识或是有关系?可王军辉既然这么问,想必那人和自己多少都有一些关联!在水柳,她只认识冷眉,冷眉怎么会……难道是金鹿?她知道,就是因为打架,冷眉才和金鹿搅在一起的。莫非金鹿又……怎么会这么巧?她不敢肯定,也不敢随便说。
王军辉见马明娟猜测之后没有说话,又说:“你还记不记得金鹿这个人?”
马明娟听了,不由心头一震:“真是他?他又和谁打架了?”
王军辉说:“这小子真是无法无天,居然和他们的校长干起来了!还把人家校长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这么严重?”
“是很严重。我正准备美美地收拾收拾金鹿!”王军辉说。
马明娟想了想说:“那你问清楚是什么原因?”
王军辉说:“原因嘛,好像还跟他和冷眉的事还有关系。”
马明娟有点糊涂起来:“金鹿和冷眉谈恋爱,那是年轻人自己的私生活,那个校长怎么会掺合进来,还居然发展到为那事动手?到底怎么回事?”
王军辉说:“起初是因为工作上的事,金鹿和校长出现了矛盾,后来……具体情况我暂时还说不清楚,他们还正在调查!”
马明娟说:“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没调查清楚,等事情完全调查清楚了再说!不管责任在谁,我都会秉公处理的!”
马明娟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冷眉跟我可是好姐妹,在你的权限之内,你能通融就通融一下!”
王军辉满脸戏谑的表情:“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不提冷眉我倒还没气,你这一说,我就心生耻辱。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冷眉当初那样欺骗我,你忘了吗?”
马明娟说:“那件事怎么能说是欺骗?算了,都已经过去的事了,你别那么小心眼了!”
王军辉撩开被子下了床,又隐秘地笑了笑说:“这事不是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的,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下午我们所里的人还要碰头研究,我得去主持会议!”他边说边往出走。
马明娟再次叮嘱说:“你记着,冷眉和我是好姐妹!”
王军辉答应着,走向派出所的会议室。
眼看金鹿就要再次被派出所处罚,刘继超等人心里都很着急和忧虑,唯独张文荣对这件事情另有看法,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表现。
刘继超说:“东亮,我们赶快帮金鹿想点办法,他曾经因为打架受过处罚,这次派出所一定会处理得很严重!”
康东亮说:“咱们能想出什么办法?派出所要罚钱,最多我们帮金鹿弄点钱,也算是朋友一场,哥们义气!金鹿也是,怎么会跟校长动手呢?本来他们的关系就不融洽,现在……唉!”
张文荣说:“东亮,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你叹什么气呀?叫我说,金鹿算是好样的。孙志光那种人,就该打!罚点钱就罚点钱,只要人没吃亏就好!在咱们这所学校里,你要不挺得硬硬的,总会受人欺负!”
刘继超说:“社长,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你是不是觉得金鹿这样做是在替你出气?你知道不,金鹿昨天晚上在派出所面壁蹲了大半夜,两腿又酸又疼,后半夜才回来,现在又被派出所叫过去了,谁知道派出所又要怎么罚他,你不关心他,还说这样好,你这不是存心看金鹿的笑话嘛!”
康东亮略带讽刺意味地说:“继超,这你还不理解?你忘了,孙校长和咱们社长可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现在,社长的仇金鹿多少也替他报了一些,他怎么能不说好?社长心里光想着报仇,哪还顾得上金鹿的生死安危?”他白了张文荣一眼,又冲着刘继超笑了起来。
张文荣不恼不气,把刚刚吸入口中的烟长长地吐出,说:“算你说对了,孙志光那狗东西简直就是我前世的冤家,今世的仇人,处处跟我过不去,诬陷我,中伤我,为难我,排挤我,现在还扣着我的工资,真他妈阎王爷转世,你们说我不恨他恨谁?他现在栽了,我不高兴谁高兴?”
刘继超一瞪眼睛:“怎么,他扣你的工资还没给你发?”
张文荣一咬牙:“哼,让他扣!我看他吃得进去,还怎么拉得出来!”
康东亮问:“扣已经扣了,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刘继超紧接着问:“是呀社长,你打算怎么办?”
张文荣不紧不慢地说:“这你别管,到时候,我会让他给我一分不少地乖乖吐出来,你们走着瞧!”
“砰—砰—砰—”门外有人敲门,三人同时去看门板。
“谁呀?”刘继超一边应声,一边走过去开门。
门开了,竹青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
刘继超有点诧异地看着竹青,问:“你找谁?”
竹青向里面看了看,说:“金鹿在不在这里?”
刘继超不觉回头去看张文荣和康东亮,随后又把目光转向竹青:“金鹿不在这里,你是……?”
竹青说:“我是金鹿他妈!”
刘继超和康东亮一听,顿时紧张起来,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此刻,金鹿还在派出所里接受审问,他的母亲是否知道发生在金鹿身上的事情呢?
竹青有点失望地说:“哦,他会去哪儿呢?”
刘继超正在犹豫,康东亮走过来说:“这样吧,阿姨,你先进来喝杯水,就在这里等着,我和继超出去找金鹿!”
刘继超也说:“对呀,阿姨,这是我的宿舍,你先在屋里喝水,我们出去找金鹿,很快就回来!”
竹青感觉只好这样,就说:“也好,那就麻烦你们两个了!”
刘继超一边说着“不麻烦”,一边让竹青进屋。他倒好水递给竹青,又转身对康东亮说:“东亮,走,咱们找金鹿去吧!”
张文荣想要离开,刘继超说:“社长,你别走,先陪陪阿姨!”说罢便离开了,张文荣也只好留了下来。
刘继超和康东亮绕过宿舍楼,停下脚步,开始合计起来。
刘继超说:“东亮,现在怎么办?金鹿还在派出所,咱们该如何对他妈说?”
康东亮说:“我也不知道。要是不说,没法向他妈交代,要是说了,他妈一定会十分着急!”
刘继超有点急躁起来:“东亮,咱们几个里面平常就你注意多,现在是你出主意的时候了,你怎么也变得没有注意了?”
康东亮说:“平常咱们在一起是瞎胡闹,现在事情这么难办,我可不敢随便出主意!”
刘继超说:“照你这么说,我们就不管了,让金鹿他妈一直等下去?金鹿要是到天黑都不回来,怎么办?”
康东亮说:“要不,把实际情况告诉金鹿他妈也行,反正纸里也保不住火,她早晚都会知道的!你说呢?”
刘继超想了想说:“可我担心的是金鹿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妈要是知道他在派出所里,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康东亮也犹豫起来:“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只好先不告诉她了,等金鹿回来再说!咱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把阿姨招呼好,别的看情况再说吧!”
刘继超自言自语道:“金鹿,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直到黄昏时候,金鹿才从派出所出来,他满脸阴容地向学校里走去。刚踏进学校大门,就听见传达室的王师傅说:“金鹿,你妈来了,你赶快去看看吧!”
金鹿心头一惊:“什么时候来的?现在在哪儿?”
王师傅说:“已经来了很久了,可能是在刘继超的宿舍里,你先去那儿看看!”
金鹿加快了脚步,心里也随即扑腾起来。母亲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学校?自己和孙志光动手打架的事是谁告诉她的?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她一向十分顾及自己的面子,曾应因为自己和胡根柱打架的事又气又恼了好一阵子,还曾因为自己和冷眉的事闹得母子关系很不愉快。不,母亲此时一定还不知道自己和孙志光打架的事情。按照母亲的性格,她只要稍微得到一点风声,她都会坐不住的。那么自己见到母亲,又该如何来掩饰这些事情呢?
金鹿推开刘继超宿舍的门,看见母亲正坐在椅子上,神情很焦躁,刘继超和康东亮也坐在一旁。
“妈—”金鹿叫了一声,走了进去。
竹青看到金鹿,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焦躁变为生气:“金鹿,你死到哪里去了?到现在才回来!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你等了多长时间?”
刘继超和康东亮明白事情的真相,都没有说什么,各自劝了竹青一句:“阿姨,别生气!金鹿回来了,有话好好说吧!”
金鹿听到母亲的训斥,明白母亲并不知道自己去了派出所,可他心里还是很惶恐。母亲凡事好激动,有时情绪难以控制,他不想反辩,生怕母亲会更加暴怒起来,只是婉言请求母亲先回自己的宿舍。
刘继超和康东亮送金鹿母子出门,目光很久也没有离开他们的背影。
竹青和金鹿一路走着,她嘴里还在抱怨。然而走不多远,她便发现金鹿的情绪不太对劲。金鹿对她喋喋不休的责训似乎充耳不闻,满脸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他和冷眉还在密切来往?难道他知道我此次来这里就是为了他和冷眉的事?难道母子之间曾经发生的摩擦他还记在心头?难道他到现在还不能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难道他会因为父母反对他的事情而出现那些不愉快已经敌视起他的父母来了?金鹿呀金鹿,你怎么就这样硬生生地伤父母的心呢?想到这里,竹青不再牢骚抱怨,她决定到了金鹿宿舍以后,再耐心地和儿子促膝长谈一番。
竹青不再说话,她等着金鹿开口,然而金鹿满腹心事,他始终也不言不语。竹青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又询问起来:“金鹿,你最近忙什么,这么久也不回家?”
金鹿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随口说:“也没忙什么,就是学校里的一些事情,工作一忙就觉得累,也就没顾得上回家!”
竹青不以为然地说:“学校的工作真有那么忙吗?我就不信,忙的你连回家的功夫都抽不出来!你是不是整天还和姓冷的那个女儿搅在一起?金鹿,大人的话,你到底能不能听进去?还要我和你爸怎么说你才能和她断绝来往?”
金鹿不知道是因为听了母亲的话感到委屈,还是出于一种心里上的自卫,他说:“没有,我没有和冷眉在一起!”
竹青的语气强硬了起来:“没有?我来学校大半天了,连你的面都见不着,你不是去了冷眉那里,还能去哪儿?你还说你是忙于工作才没顾得上回家,对我你也敢撒谎?”
金鹿见母亲不相信自己,也烦躁起来:“妈,你不要再这样,一见面就知道数落我,训斥我,我说了我没有和冷眉在一起,没有就是没有,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一见金鹿近乎发誓般的辩解,竹青有点半信半疑起来:“那你说,你这半天去了哪里?那两个老师找你半天都找不着?你说,你到底去了哪里?”
金鹿支吾起来:“我……”
金鹿吞吞吐吐的表现令竹青又急又气,她感觉金鹿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而这隐瞒着的事情并不是他和冷眉之间的事情,她继续追问道:“金鹿,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快说呀!”
金鹿眼看着再也瞒不下去了,索性将心一横,说:“我到派出所里去了!”
竹青心头闪过一年多以前金鹿和胡根柱打架的情景,她怕再提到派出所这几个字,而金鹿为什么现在还要去哪里?而且一去就是大半天呢?她又问:“你去了派出所?去那里干什么?”
金鹿便将发生在自己和孙志光之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母亲,竹青听完之后,一下子瘫坐在床上,哭丧着脸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呀?金鹿,你还嫌我们家的麻烦事少吗?你都长大成人了,为什么还这么冲动?你什么时候才能省事,不让我和你爸操心呀!”
金鹿看着母亲激动的样子,他知道暂时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于是便不再说话,任凭母亲的情绪在尽情地发泄。
竹青抹了一把眼泪,又斥责道:“我们家的人,真是让你给丢完了!”说着又啜泣起来。
金鹿走近母亲一步,劝解道:“妈,我也不想这样,可事情的发展……我实在是身不由己!现在事情已经这样,要打要罚,我一个人担着,你也不用这么伤心!”
竹青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你还嫌事情搞得不大?你还嫌没有弄出人命是不是?你还嫌派出所不枪毙你是不是?你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屎香屁臭!你想一个人担当,你能担当得了嘛你!”
金鹿还在嘀咕:“反正我自己的事我顶着,不会连累你们!”
竹青又自怨自艾地说:“唉,都怪我!都是我和你爸没有把你管教好!不行,我得回去叫你爸来,叫你爸来看看他这争气的儿子干的好事!”
金鹿本不想让父亲知道,听母亲这么一说,便再次劝解母亲说:“妈,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就不要再告诉我爸了,我自己会处理这件事的!”
竹青一甩手:“你处理?你怎么处理?有让派出所来罚款?去年被派出所罚了一笔,这次又要被罚,我们家的钱都是空中来的,就那么随随便便地让人罚?你不心疼,我心疼!”
金鹿看着母亲固执的样子,双手揽住母亲的臂膀说:“妈,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遇事不再那么冲动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再告诉我爸了,好不好?”
竹青推开金鹿:“你还能听我的话?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我管不了你,我也只好让你把来管!”
金鹿无奈地看着母亲,他实在不知道这件事情接下来该怎么收场,尤其是母亲如果真的把父亲叫来了这里,他更不敢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