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孙志光在全干会上批评金鹿并宣布让他作出检查以后，金鹿心里一直又气又恼。从西安回到学校后没等歇脚，又被孙志光跟屁股撵着训斥了一顿，金鹿内心深处的抵触情绪更大，表面上他应付着孙志光的话，说自己愿意写检查，可每次一坐下来准备动笔时，郁积在胸中的愤怨又使他难以下笔。就这样一直拖了一个多礼拜，金鹿的检查还是没有交到孙志光手里。这可再次惹恼了本来就对金鹿怀恨在心的孙志光。在接下来的那次全干会上，孙志光又当着大家的面把金鹿连贬带骂加讽刺地数落了一通，金鹿当时实在有点忍受不了，不等散会，他便气冲冲地离开了会场。会后，金鹿听康东亮说，孙志光后来的话语更是不堪入耳，还表示非要把金鹿搞得跪在他面前求饶不可。在康东亮等人的劝说之下，金鹿决定把检查写好交给孙志光，先缓和一下局面，也算是给孙志光当领导的一点脸面，让他有台阶可下，说不定他就不会再那么苛刻凶狠地对待自己了。金鹿想，孙志光能和张文荣动手打架，敢撤张文荣的职务，敢扣张文荣的工资，还敢在全干会上那样污言秽语地糟践自己，那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金鹿写好检查，几番犹豫之后，满心不安地走向校长办公室。
孙志光见金鹿进门，只是侧过头去看了金鹿一眼，并没有说什么。金鹿见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忍了忍胸中的怒气说：“孙校长，我的检查写好了。”说着，他把手中的检查递向孙志光。
孙志光眼睛盯在手里的报纸上，没有再看金鹿，也没有伸手去接金鹿的检查，神情冷漠地说：“给我干什么？你先念一念我听，让我看看你认识得到底深刻不深刻！”
金鹿迟疑了一下，念了起来：“检查，自从我当班主任以后，班里接连发生了几起不安全事故，先是班里的财物一再被盗，学生一再被打，后来班里学生又和校外的人打架，还有学校厕所倒塌压死压伤学生和学生吃饭食物中毒，这些都表明我对学生的安全教育工作存在疏漏之处，是我缺乏班级管理经验，工作粗心大意所造成的。我没有尽到一个班主任老师应尽的责任，在班里学生中造成了不良的影响，给学校领导增添了很多麻烦，还影响了学校在外界的声誉。今后，我一定……”
“好了好了，你别念了！”不等金鹿念完，孙志光就以极不满意的语气制止了他，“这就是你的检查？你为什么不好好检查检查你消极怠慢，对抗领导批评？明明是你思想上有问题，你还要找出这样那样的借口和推词！”
金鹿急忙辩解着说：“没有，孙校长，我没有消极怠慢，也没有对抗领导的批评！没有，我真的没有！”
孙志光说：“没有？我问你，我让你写检查多久了，你为什么迟迟不把检查写好？你这不是消极对抗是什么？你还要怎么消极对抗？啊！”
金鹿还想解释：“孙校长，我没有及时写好检查，实在是有苦衷的，我最近的确有很多事情……”
“你有什么事情？”孙志光再次打断金鹿的话，“你不就是背着我瞎胡跑，去西安，把你说得还蛮有理的？你有苦衷？这就是你的苦衷？”
金鹿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看着孙志光盛气凌人的样子，不再说话，心中感到无限的郁愤。
孙志光见金鹿不再说话，心想这回自己可是抓住了金鹿的把柄，自己的话一定也击中了金鹿的要害，更加得意起来：“说话呀，金鹿，你不是说你有苦衷么，你怎么不说话了？你看你来到这所学校才今天，就和社会上的女孩子谈恋爱，人家女孩子不愿意也就算了，你凭什么还逼着人家女孩子喝药寻短见？”
金鹿脑袋里顿觉“嗡”的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孙志光会把他和冷眉的事扯到今天的事情上来，而且还歪曲事实地侮辱起自己来了，实在忍无可忍，他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检查撕得粉碎，边撕边骂：“这检查我不写了！写你妈的x！”说着转身要走。
金鹿的举动也令孙志光出乎意料。孙志光没有想到金鹿会当场撕烂检查，更没有想到这个比自己年龄小几十岁的年轻人会当着自己的面骂破口，这不明摆着给自己示威，丢自己的人，顿时暴跳如雷，他一个箭步冲向金鹿，揸开双手，想要扯住金鹿。
金鹿听到动响，猛一回头，见孙志光正向自己扑来，以为孙志光要抓自己的脸，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他本能的地还起手来。两人很快便厮打在一起。孙志光一边使出浑身的力气和金鹿武斗，一边喘着粗气骂着：“碎崽子，你还敢骂我？你还敢打我？我让你骂！我让你打！”
金鹿右臂死死地箍着孙志光的脖子，左手去抓孙志光那捶打着自己的手，没有抓住，脸上挨了一拳，他只觉得脸上烧疼起来。此时，他想起了自己曾多次进出派出所的情景，他想要住手，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办法控制，顿时横了一下心，今天就算豁出去了。想到了里，他又用左臂箍住孙志光，抡起右手，照着孙志光的脸上连砸几下……鲜血从孙志光的鼻孔和嘴角渗涌出来……孙志光顿时闭上眼睛，嘬起鼻子，同时松开了金鹿。他用手抹了抹嘴角，见掌心全是血，喊了一声“我操你妈！”又扑向金鹿……
金鹿见孙志光下半个脸全是血，本来已动恻隐之心，不想再继续动手，但当他看到孙志光再次扑过来时，不得不仓惶迎战，两人又厮打起来……
闻声而来的几个老师拉开了金鹿和孙志光。孙志光仍然很不甘心，一边将嘴里的血不停地吐向地面，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着金鹿。金鹿脖子上被孙志光抓出了几道血印，他想着孙志光刚才侮辱自己的话，眼睛里似乎都喷射着怒火。
半个多小时以后，金鹿和孙志光分别被带到了派出所的两个房间里做笔录。
金鹿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进到派出所来了，他只记着王彦彬被带走时他和冷眉还有赵金莲来这里了解情况时，那位被人称做张所的警察挖苦自己的话语，没想到时隔不到一年，他自己又因为打架再次来到这里，如果再有人那样用以前的事情讥讽他，他真不知道自己的脸面往哪儿搁。
对金鹿进行笔录的是一个和金鹿年龄相仿小伙子小赵，言谈举止看上去都很客气，这无形中竟给了金鹿一些申辩的机会。
小赵听金鹿说明情况之后，对金鹿表现出一些理解和同情，他说：“金鹿，照你这么说，好像是孙校长先动手打你的，可我们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词，等他们那边笔录拿过来以后我们还要核对，你可要对你说的这些话负责任！”
金鹿说：“我说的句句属实，负责就负责！”
小赵说：“作为年轻人，气盛火气大，我可以理解，可人家孙校长再怎么说也是领导，年龄又比你大那么多，你不应该先开口骂人家，更不应该出手那么重！”
金鹿说：“他还算是领导？他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就胡乱侮辱我的人格，是谁都忍受不了！”
小赵说：“咱们这里有句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伤脸，你怎么能把人家孙校长打得满脸是血呢？”
金鹿说：“对呀，他说那话，不是揭我的短是什么？我当时见他流血了还动了恻隐之心，现在想起来，他也实在是该打！”
小赵说：“你还记得去年你和你们村上那个叫胡根柱的人，因为打架被派出所处罚的事情吗？金鹿，你可是有前科的人，这次派出所恐怕要对你从重处罚！”
金鹿说：“事情已经出来了，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我愿打愿罚。可你们别忘了，他孙志光也是有前科的，他和我们学校的张文荣打架，差不多全校老师和学生都看见了。”
小赵听了金鹿的话，感觉有点可笑，正在这个时候，进来了一个人，竟是王军辉。
小赵连忙起身叫了一声：“王所。”
王军辉问小赵：“笔录做完了？”
小赵回答：“完了。”
王军辉说：“那好，你先去休息一下，我来问他几句！”
小赵说：“好，”又对金鹿说，“金鹿，这是刚从河西镇派出所调来我们这里的王所长，你要是再想起什么细节，可以向他补充！”
金鹿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位所谓的王所长，就是冷眉去年去河西镇时马明娟介绍给冷眉的男朋友。而王军辉在一接到这个案子，得知当事者的一方是金鹿时，就知道自己所要受理的人是谁了。王军辉仔细打量了金鹿一番，问：“你就是金鹿？”
金鹿并不明白王军辉的问话包涵着打架事件以外的意思，他答应着王军辉的问话，并没有做多余的揣测，只在等着王军辉接下来的问话。谁知王军辉看着自己竟不说话了，这令金鹿多少也有点儿诧异，而且金鹿还发现王军辉的眼光和神情有点难以捉摸的感觉，这更使他有点不安起来。
王军辉见到金鹿，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对冷眉的一片真情。就是这个金鹿，在自己爱上冷眉之前就钻进了冷眉的心里，还贪婪地堵塞了冷眉少女初开的情窦，使冷眉硬生生地拒他于千里之外。他还以为金鹿有什么三头六臂，或者像是传说中的白马王子，原来不过如此。个头没有自己高大，相貌没有自己英俊，只不过是性格冲动，喜欢和人打架，别的，再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或是胜过自己的地方，而冷眉竟是那么死心塌地的爱着他，爱情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他曾以为冷眉存心戏弄自己的感情，而当马明娟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他之后，他也就开始渐渐地在淡忘冷眉。如今，自己已经和马明娟进入了热恋之中，对冷眉的感情也已经成为过去。没想到自己来到水柳镇，碰上的第一起打架事件竟是金鹿所为。是该报一报抢夺自己心上人的一箭之仇呢，还是看在马明娟和冷眉的姐妹情分上放金鹿一马？然而刹那间，他转念又想，身为人民警察，该怎么做，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于是，他坐正了身子。
金鹿见王军辉不再说话，不禁也在心中迷惑起来。如果他知道面前的人就是王军辉，那可真是冤家路窄，他一定会在内心深处暗暗叫苦，而他此时偏偏还蒙在鼓里，他怎么会因为此人姓王又来自河西镇就能判断出来他就是自己无意中深深得罪的王军辉呢？
就在金鹿迷惑之际，王军辉却开口了：“金鹿，听说你去年还纠集人打过架，有这事吗？”
金鹿羞愧地低下了头。
王军辉接着又一本正经地说了起来：“金鹿，我真不知道你这个人民教师是怎么当的？怎么会接二连三发生这样的事情？你把学校当什么？把派出所当什么？……”
尽管是在受责训，但金鹿已经不想再辩解什么，是啊，自己和人打架，已经是铁证如山，至于事情的缘由和经过，笔录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也无需再去重复，一切都听之任之吧。
王军辉还在以派出所所长的身份履行着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