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校园里,万物争荣,百花斗艳。高大的泡桐仍在舒展着宽大的叶子,一簇簇粉兜兜的桐花,还在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柳丝榆荚,白杨青槐,都在尽力描绘着芬芳绚烂的图景。
龚海燕缓步走过花园旁边的马路,一副煞怀心事的样子。
自从她把自己接连两次妊娠失败的事情告诉冷眉以后,她时刻都牢记着冷眉的叮嘱,任何时候,任何活动,只要稍微剧烈或是用力的举动,她都不会参与,并且把冷眉开给自己的保胎药随身携带,天天按时服用。就连现在使用的卫生巾也提高了档次。这几天,她感觉自己好像又有了新的情况,所以一切行动都显得那么小心谨慎。吃完午饭时,她忽然觉得腹部有点不舒服,就想到厕所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走进厕所,她悄悄地四下里环顾了一番,确信没有人之后,便脱下裤子来察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卫生巾上一摊殷红的血迹,她正要仔细再看,却听见厕所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慌忙提了提裤子,抬头张望起来。
很快地,脚步声远去了,那人并没有进到厕所里来。
龚海燕怀着惊恐的心情再次将裤子脱下,取下卫生巾来仔细观看。她又一次看到了自己不愿看到的事情:鲜红的血渍上,有一个雀卵大小、被血染红的白色球状物,很明显,是脱床的胚胎。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唉,怎么又流了!”
她心烦意乱、诚惶诚恐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眼前不断浮现出刚才在厕所里发生的可怕情景……
隔壁金鹿的宿舍里,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
吴金榜推了一下康东亮的肩膀说:“东亮,怎么这么快就结婚了?你才二十几,就熬不住了?”
金鹿和刘继超不由得大笑起来。
康东亮不好意思地斥责着吴金榜:“去去去,谁熬不住了?二十几?你说我二十几?反正是过了结婚的法定年龄了!”
刘继超说:“金榜,你瞎说什么呀?这不是熬得住熬不住的问题,其实结婚不结婚对东亮来说也没什么关系,他和他媳妇不是早已经都那个了嘛!”
刘继超边说边比划,大家又是一阵猛笑。
金鹿想要忍住笑声,却怎么也忍不住,他看着吴金榜说:“就是嘛,东亮这么快结婚,那也是形势所迫!”
康东亮又挥手去打金鹿:“什么形势所迫?啊,什么形势所迫?你说清楚!”
金鹿躲闪着说:“什么形势,你自己心里还不明白?”
吴金榜接过金鹿的话:“东亮,恐怕你们的小宝宝已经在你媳妇的肚子里呆了几个月了!”
康东亮无奈地说:“随你们怎么说去!”
大家的笑声低了下来。
刘继超忽然又说:“哎,东亮,你没带你媳妇去找冷眉,让冷眉帮你检查检查,看看是男是女?”
不等康东亮说话,吴金榜接着说:“那还用麻烦冷眉?只要去医院用那个什么b超一照,马上就知道是男是女了!”
康东亮显出极不耐烦的样子:“你们这些人呀,真是的!人家不过就结了个婚嘛,犯得着这么拿我寻开心?”
大家都不再笑了。
吴金榜说:“我们开玩笑归开玩笑,其实说正经的,我觉得你还是结了婚好,至少往后和媳妇亲热,不用再那么偷偷摸摸了!”
康东亮一板脸:“金榜,你又来了!”
吴金榜连忙说:“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刘继超眼珠一转:“东亮新婚燕尔,咱们做首诗送给他,表示祝贺,怎么样?”
金鹿说:“张社长不在这里,咱们几个能行嘛?”
刘继超说:“咱们先做出草稿,然后去请社长验收。”
康东亮佯装不屑地瞥了刘继超一眼:“张社长不在场,我看你们几个能放出什么屁来!”
刘继超一瞪眼:“哟嗬,还瞧不起人怎么着?金榜,金鹿,咱们今天就把屁放得响亮一点,好不好?”
吴金榜附和道:“好,继超,你先来!”
刘继超用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个人,然后仰面看着上方,说:“天天盼,月月盼,苦等新婚这一天!”
吴金榜见金鹿还在思索,便开口道:“康东亮,好儿男,床上功夫非等闲。”
康东亮一听,抬脚去揣吴金榜:“嗬,怎么又是个话题?我受不了了!”说完就要出门。
刘继超和吴金榜赶忙拦住康东亮:“哎哎哎,别走,别走!金鹿,还没完呢,你快点儿!”
金鹿赶忙说:“忙搭弓,急射箭,飞身跨上奶头山。”
刘继超和吴金榜各自拽着康东亮一条胳膊,一边大笑,一边催促金鹿:“再来两句,金鹿,你快点儿!”
康东亮想要挣脱刘继超和吴金榜,却被刘继超和吴金榜按住身子,动弹不得。
金鹿走到康东亮面前,指着康东亮的鼻子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肉钉扎在肉里面。”
几个人又大笑起来。
康东亮一使劲儿,挣脱了刘继超和吴金榜,他猛地扑向金鹿,搂住金鹿的脖子,挥拳在金鹿的背上捶了起来。
金鹿只是笑着躲闪,并不还手。
刘继超和吴金榜一边大笑,一边把大拇指朝着金鹿翘起来,嘴里不住地说:“高,嗯,金鹿,高,高家庄的高!”
笑声又一次飞出窗外。
金鹿等人的笑声是那么开心,但在龚海燕听来却是那么刺耳。她不知道金鹿等人因什么而笑,糟糕的心情使她突然感觉这笑声是冲着自己来的。一个女人生不了孩子,难道就要被别人视为笑柄?老天爷无情,不给我龚海燕做母亲的权利,自己身边这些无聊的同事,难道也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吗?不,他们不是在笑我。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接连几次妊娠都失败呢?那几个小伙子憨厚朴实,真诚善良,他们是不会拿我开心取乐的!
又一阵笑声响起,龚海燕更加烦躁起来,她决定再去找冷眉想办法。
从劳教所回来的王彦彬,正在向冷眉和赵金莲诉说着自己一个多月来所受的磨难。
王彦彬十分委屈地说:“眉姐,在看守所里受苦受罪我都能忍受得了,可我总感觉自己有点冤屈!心里不服!”
冷眉指责他说:“你还冤屈什么呀?你不跟人打架怎么能到看守所?他们是有点小题大做,可小题大做对你来说也并非没有好处。或许这一次深刻的教训,才能把你的身上那些坏毛病治一治,你只要好好记住这次教训就行了!”
赵金莲说:“眉姐说得对!看你以后还跟人打架不打架?”
冷眉拿出一些好吃的东西放在王彦彬和赵金莲面前,说:“好了,不说那些事了。金莲,你先吃东西。彦彬,来,让我看看你的手现在怎么样?”
王彦彬说:“不用看了,眉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冷眉说:“没包扎,没上药,就那样自己长好了?我看看!”
王彦彬把手往身后一藏,说:“不看了,不看了!我小孩子,长合得快!不用看了!”
赵金莲说:“眉姐,他不愿意让你看,你就别管了!”
龚海燕推门进来:“啊,冷眉,你这里这么多人?”
冷眉笑道:“海燕姐,你来了?”
赵金莲和王彦彬连忙起身:“龚老师好!”
龚海燕回礼:“你们好!”
冷眉起身要给龚海燕倒茶,赵金莲忙给王彦彬使颜色。王彦彬会意地说:“眉姐,你和龚老师聊吧,我们走了!”说罢,两人就往门外走。
冷眉看着出门的王彦彬说:“回到学校多用点儿功夫,好好吧你这段时间落下的课程补一补,千万不敢再闯祸了!记下了没有?”
王彦彬答应着:“记下了,眉姐!你不用出来了!”
冷眉关上门,一边给到水,一边说:“海燕姐,最近忙吗?”
龚海燕面带忧愁地说:“忙是不忙,就是心烦!”
冷眉把倒好的茶水递给龚海燕,关切地问:“为什么?”
龚海燕直言不讳:“冷眉,姐的老毛病又犯了!”
冷眉不由得心头一惊:“怎么?是不是……又流了?”
龚海燕吁了一声,没有说话。
冷眉问:“我给你的药,你按时吃了没有?”
龚海燕从兜里掏出随身携带尚未吃完的药:“这不,我随时把它带在身上,生怕忘了吃!可还是……唉……没办法!”
冷眉沉思了片刻,说:“海燕姐,你知道,我主要是搞外科的,对妇科懂得不多,要不你让林涛哥带你到县城或省城的大医院里去看看,那些地方有妇科专家,设备也很先进,一定能查出什么原因,那样也好对症下药!”
龚海燕为难地:“眉,我觉得我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是很丢人的事,所以我只是对你提说,让你帮我想办法,我没有勇气去你说的那些地方!他们会不会笑话我,说我是一个生理功能残缺的女人!”
冷眉十分关切地说:“海燕姐,你不要考虑得太多了!咱们凡人谁不是这样,吃五谷,生百病,如果一个人生了病都觉得自己见不得人,那还要我们这些医生干什么?男科病,妇科病,都是多种多样、奇形怪状的,那也不会得在一个人身上,谁会去笑话谁?至于我们这些做医生的,你就更不用这样去考虑了!”
龚海燕还在自责地自言自语:“我可真是对不住林涛呀!”
冷眉往杯中加了点水,说:“海燕姐,我觉得你这都是在自寻烦恼,有病咱就看病,再不要怨天尤人!林涛哥既然娶了你,那是因为他爱你,也就不会嫌弃你!你把情况告诉他,他一定会带你去医院的!”
龚海燕把脸转向冷眉:“眉,你说姐的命咋就这么不幸呀!”
冷眉被龚海燕的感慨带入到了自己的和金鹿那遭遇阻遏的爱情回忆之中。自从被金鹿的母亲冷语相加、扫地出门之后,她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惧怕和担忧。尽管她坚信自己和金鹿的爱情纯洁赤诚,坚不可摧,可每当想起发生在金家的那一幕和从自己父母那里得知事情的缘由,她都会情不自禁地迷惘困惑起来。
冷眉听着龚海燕的话,想着自己的心事,她不知是为了安慰龚海燕,还是为了向龚海燕倾诉自己心中的郁懑,不觉也感慨起来:“海燕姐,你能嫁给林涛哥,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已经够幸福的了,而我……”
龚海燕不解地问:“怎么,你和金鹿……?”
泪水涌入冷眉的眼眶:“我们的事……可能不行!”
龚海燕紧接着问:“眉,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冷眉不说话,滴落的泪水打在她的双膝上……
龚海燕似乎感到冷眉的伤心是因为她的言语而触发,看到冷眉十分伤心的样子,她站起来走近冷眉:“眉,你就告诉姐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就算姐帮不了你,至少你说出来也能感到轻松一点儿的!”
冷眉慢慢抬起头,“哇”地一声扑进龚海燕怀里,大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