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彬因为和人打架而被送到灵山县看守所劳教已有两个星期,赵金莲对此一直牵肠挂肚。她不明白,学生之间的纠纷斗殴,为什么会被当作刑事案件来上纲上线的处理得这么严重,甚至责怪金鹿这个当班主任的老师没有出面调解说情。但出于冷眉和金鹿的关系,又因为金鹿为人正直诚恳,她还是很尊重金鹿。她想自己一个人到县看守所去看望王彦彬,又怕自己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会四处碰壁。但不去探望,心里又总觉得放不下来。想来想去,她决定去找金鹿,看看这位班主任老师对自己学生的态度如何。
赵金莲来到金鹿办公室里,试探着说:“金老师,王彦彬走了有十多天了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金鹿想了想说:“派出所原来说的是要劳教一个月,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礼拜,估计还得两个礼拜左右才能回来吧!”
赵金莲说:“王彦彬走了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想过去看看他,看来你对自己的学生一点都不关心!”
“是吗?”金鹿明白赵金莲在使用激将法,就说,“我不关心?我关心能有什么用呢?你觉得我是应该找人保他出来呢,还是应该我自己替他去接受教育?”
赵金莲慢慢地将脖子仰到一边,说:“至少你应该到县看守所去看看他!我觉得王彦彬能有今天这个样子,你这个班主任也有责任,那是你平日对他管教不严!再说,学生受劳教,也不是你这当老师的脸面!你说对不对?”
这话倒真的让金鹿心里不安起来,不只是因为工作疏忽而出现了王彦彬的事情,更让他羞愧的是,这些话使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和胡根柱之间的事情。同样是因为打架,同样是一个派出所处理,这世间的有些事情,为什么就那么巧呢?
见金鹿的表情很不自然,赵金莲忽然间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懊悔自己因为想让金鹿陪她去看王彦彬而不经意刺伤了他心中的痛处,语气又谦恭了起来,说:“金老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去看看王彦彬,他年龄小,遇上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会很消极、很悲观的!”
金鹿不觉又在内心深处自责起来,这又是自己工作的疏漏,赵金莲说得对,眼下是不能再以工作太忙为借口了,人在危难的时候,是渴望得到别人关心和鼓励的,尤其是像王彦彬这样因为一时冲动而惨遭重罚的未成年人。
“好吧,明天正好是礼拜天,我带你去看看他吧!”金鹿说。
赵金莲见金鹿答应下来,高兴地说:“那好,金老师,我去把眉姐也叫上,咱们三个一块儿去!”
金鹿眼睛一亮:“叫她?医院里那么忙,她怎么能去?”
“没事的,我这就去跟她说!”赵金莲说着,就出了房间。
阳光灿烂,微风习习,返青的麦苗一望无际,辽阔的田野绿色连天,盘旋在空中的轻燕,自由自在,展翅翱翔,春天的脚步已近在咫尺,春天的气息也日益浓郁。
金鹿、冷眉和赵金莲三人下了火车,向路人打探着去看守所的方向。
走着走着,赵金莲忽然问金鹿:“哎,金老师,你家搬到县城已经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连看守所在哪儿都不知道?”
金鹿笑了笑:“那种地方,没事谁认识它干什么?”
赵金莲说:“干什么?你要是知道地方,今天不是就不用问了嘛?你看多麻烦!”
冷眉问赵金莲:“金莲,你好像关心王彦彬,比你们金老师这个当班主任的和我这个当姐的还要多得多,为什么?”
赵金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王彦彬挺冤枉的,小孩子打架,再普通不过的事,干吗要整得这么严重?学生嘛,让学校批评教育就行了,还要劳教?他又不是杀人放火了?眉姐你说对不对?”
金鹿老远看见了看守所的大门,说:“别说了,到了!”
三人快步向前走去。
在看守所门口登记完毕之后,他们来到了看守所的后房。金鹿上前对值班的人说:“同志,我们想探望王彦彬。”
值班人员打量了一下金鹿,又看看站在旁边的冷眉和赵金莲,说:“王彦彬?就是跟人打架的那个学生?”
“噢,就是的。”金鹿说。
值班人员说:“他出去劳动了。”
“在哪儿?”金鹿接着问。
“今天他们到县城西边的老城街去修路了。”
金鹿失望地皱了一下眉头,说:“那我们走了,谢谢你!”
离开看守所,三个人又一同踏上了去县城西边老城街的路。
这是一条正在历经改造的街道,路面坑坑洼洼,很多地方下陷,路基裸露在外,情景与迅速发展的灵山县城格格不入。
王彦彬和十几个正在接受改造的年轻人,在监工者的看护下劳动。他们有的挥动着沉重的镐头,奋力挖着路面,有的手握大锨,铲土卷石,马路两边,各被他们掘出一条两米来宽的沟道。
赵金莲很快跑上前去和王彦彬打招呼。王彦彬一看是赵金莲,先是一惊,又镇定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是你?”
赵金莲说:“我和眉姐还有金老师看你来了!”
王彦彬向着赵金莲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金鹿和冷眉正在走近,就说:“我去给监工头请一会儿假!”说着便向那位监工模样的人走过去。
等金鹿和冷眉走到赵金莲跟前时,王彦彬已经请假回到了原地,对前来看他的几个人说:“我们到旁边去吧!”
走出约莫七八米远的地方,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大家相互对视了一下,却又不知话该从哪儿说起。
金鹿回想刚才看到的劳动情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你这些天一直都在干这种活儿?”
王彦彬看了看工地,低了一下头:“嗯。”
冷眉也有点心疼地说:“彦彬,这么重的活儿,你能撑得住吗?”
王彦彬违心地点了点头,又很不自觉地搓了一下双手,脸上同时闪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赵金莲连忙走过抓住王彦彬的双手,翻开掌心,看见他双掌紧靠指根的地方,各有几个纽扣一般大小的血泡,有两个已经烂开,都沾有粘粘未干的血迹。她惊恐地说:“王彦彬,你的手怎么都成这样子了?”
金鹿和冷眉也不约而同地走近王彦彬,两人的手也同时捧住了王彦彬的手,心里更加难受起来。
冷眉说:“都这样了,你怎么也不去包扎包扎?也不休息休息?还在硬撑?”
王彦彬说:“这里不是家里,不是学校,上哪里去包扎?去向谁请假?”他开始激动起来。
金鹿虽然心里难受,但嘴上还是冷冰冰地说:“活该!谁让你不听话,一天尽惹祸!这回让你美美地吃些苦头,你也好多长一些记性!”
眼泪开始从王彦彬的眼里往出滚,他看着金鹿,说:“金老师,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听你的教导,给你脸上抹黑,还害得你这么远来……”
赵金莲掏出自己的手绢,为王彦彬包起手上的伤口来。
冷眉叹息了一声:“唉,要是在水柳,姐姐一定不会让你吃这样的苦头!可惜今天没带包扎的东西!”
王彦彬更加激动起来:“眉姐,你们别担心,我一定能撑得住的,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冷眉说:“在这里,你一定要听管教人员的话,再别逞强!”
金鹿感觉自己刚才的话有点严重,又有点伤感情,就换了口吻说:“好了,彦彬,你也不用太难过了,再坚持坚持,等你改造的期限到了,我们再来接你回去!”
王彦彬强忍眼泪说:“金老师,眉姐,你们回去吧,我一定记住你们的话!”又转头对赵金莲说,“你也回去吧!不要担心我!”
赵金莲用手揩了揩自己眼里的泪花,说:“那你保重!”
冷眉又问:“彦彬,你还需要什么,我回去收拾好了再托人送给你!”
王彦彬哽咽着说:“不用了眉姐,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就想着能早点回学校!”
冷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别难过了,男子汉,坚强点儿,我们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金鹿看看冷眉,又看看赵金莲,说:“咱们走吧!”
冷眉和赵金莲都轻轻地点了点头。三个人又同时看了看王彦彬,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王彦彬睁着模糊的泪眼,久久注视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
就在冷眉、金鹿和赵金莲他们去到灵山县看守所探望王彦彬的这天下午,水柳镇卫生院也来了一个探望冷眉的人。他不是别人,正是与冷眉在河西镇卫生院里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军辉。
对冷眉一见钟情的王军辉,虽然没有得到冷眉坦然的表白和透露,却也没有看出冷眉对自己有丝毫的厌恶和嫌弃。他认为一个姑娘家初次约会时害羞也在情理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两人以后交往的增多,感情就会不断加深,两人的相处也自然而然地会融洽亲密起来。今天,他正是怀着对美好爱情的渴望和憧憬,怀着对自己痴爱着的冷眉的想念和挂牵,来再次接近冷眉。
经过别人的指点,王军辉找到冷眉的宿舍。他鼓足勇气敲了敲房门,见没有动静,又走到冷眉隔壁的小丽门口探问起来。
小丽开门一看,见是一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年轻小伙子,有点纳闷地问道:“你找谁?”
王军辉说:“我找冷眉,她人呢?”
小丽不由得用目光上下打量了王军辉一番,又问:“冷大夫跟她男朋友上县城了,你找她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王军辉一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心里惊颤了一下,却又故作镇定地问:“她男朋友?”
小丽看着王军辉惊讶的样子,接着说:“对呀,就是医院对面学校里的老师金鹿,你不知道?”
王军辉心神不定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还有男朋友!”
小丽的声音大了起来,说:“你不是附近人吧?冷大夫跟金老师整天形影不离,双出双入,这在水柳街道方圆十里谁人不知、那个不晓?你看,他们今天去县城办事都是一块儿的。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不你明天再来找她吧!”
王军辉心里一阵木然,他已经无心再听下去了,恍惚之中又定了定神,有气无力地说:“噢,我知道了,谢谢你!”他转过身,咬了一下嘴唇,就要走。
小丽不明其中缘由,又冲着王军辉的背影说:“哎,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等她回来时我告诉她?”
王军辉没有回头:“不用了!”然后,他又加快了脚步……
午后的太阳悄悄地躲进了云层,料峭的寒风无情地吹拂着双颊,无限的失望和极度的懊悔在王军辉这个铮铮硬汉心中滋长蔓延,淹没了他初开的情窦,撕扯着他受伤的心灵。金鹿是个什么东西?他为什么要抢夺我心中的爱人?天底下女人那么多,他为什么偏偏要来跟我抢冷眉?不是!不是金鹿要从我心中抢走冷眉,是冷眉有意在欺骗我,愚弄我!怪不得那天在河西镇卫生院里他对我那么冷漠,原来她心中早已经另有所爱!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来跟我约会呢?王军辉呀王军辉,是什么让你鬼迷心窍?是谁让你对冷眉一见倾心?还情深意往地跑到水柳镇来找她?真是咎由自取,不知天高地厚!到头来竹篮打水,空无所获,你活该!活该呀!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绵长弯曲的公路上,胸中郁满了怅惘,眼前的一切都已经令人感到羞辱,身边时有车辆鸣驰而过……
王军辉没有搭乘返回河西镇的班车,似乎是生怕车上的每一个人都会耻笑自己一样,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向前行走……
直到黄昏的时候,王军辉距离河西镇还有七、八里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