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平静的日子之后,金鹿感觉自己与李春芳家的事情已无多大要紧,派出所也没有再传唤自己,但他心里明白,事情的处理结果一天没有出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想起冷眉前前后后对自己的帮助,特别是那天晚上两人在卫生院里长夜相守的欢悦情景,他心中又生甜蜜的感激之情,实在应该去对她道一声深深的谢意。
今天冷眉不当班,她正在自己的宿舍里看书,见金鹿来了,便放下书本,热情地招呼起来:“哎哟,金老师来了,快进来坐!”
金鹿走进房里,有点拘谨地说:“冷大夫,我的事儿实在是多亏你帮忙了!我今天是专门来向你道谢的!”
冷眉心中不时闪着金鹿当日离开卫生院时那难以捉摸的眼神,热诚助人的喜悦溢于言表:“我说了让你不要说这种见外的话,看你,又说这种话!”
金鹿仍然激地说说:“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李春芳和他那可恨的丈夫胡根柱!”
冷眉听了忽而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哈,胡根柱还是你叔呢,他怎么那样?随便砍了你家的树,还想坑你钱?”
金鹿脸上出现了怒色,说:“狗屁,谁管他叫叔?烧熟的还是烤熟的?熬熟的还是煮熟的?我才没有那样的王八蛋叔呢!”
冷眉还想逗金鹿发笑,说:“我看你在李春芳面前,左一个婶子,右一个婶子,叫得不是蛮热火的?没有叔哪来的婶子?”
“你不是说,在她面前,做戏也要做好吗?再说了,李春芳跟胡根柱,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那你敢当胡根柱的面那样说他?”
金鹿一拍胸脯:“怎么不敢?我还真希望上次黄飞浪他们打的正是胡根柱,而且打得越重越解恨,打得越凶越过瘾!”
冷眉见金鹿言辞之中带有戏谑的口气,收住笑声说:“好了好了,不说那些了,说点正经的。最近派出所有没有再找你问话?”
金鹿摇了摇头:“没有,看来局势缓和了许多!”
冷眉说:“这就叫民不告官不纠?你给了李春芳那么多好处,她怎么还有脸再去找派出所?不过派出所处理么,终归还是要处理的,象你这种事情,我想普通情况下就是罚点款,也不会有太严重的结果。”
金鹿又是一副无奈的样子:“罚款就罚款吧,那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听之任之了,我倒希望派出所赶快把这事解决算了,这样拖来拖去,事情还老憋在人心里。”
冷眉关切地说:“你看需要不需要再找个人去派出所里说说,争取从轻处罚,你也好少出点钱?”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找谁去说?”
冷眉想了想,说:“其实我爸也许可以去说说。”
“你爸?”
冷眉放慢了语调:“我爸在这里工作已经好几十年了,也算得上是有身份、有名望的,就怕他不愿意去!”
金鹿不好再强求,心里还是很希望冷杉能出面,他说:“冷叔要能说得上话,去说说也好!”
冷眉显出对父亲很不满的样子说:“你不知道,我爸那人是个很自私的人,他除了一心一意给病人看病以外,从来不会轻易去帮任何一个人。不过我还是想对他说一说,试试看!”
金鹿又失望起来:“要是那样就算了,你明知道你爸是那样的人,还要对他说?”
“可这回是我对他开口,看他给不给他女儿面子!”
金鹿见冷眉似乎已经决定那么去做,又说:“我怕为此伤了你们父女的和气?再说,我这事也不是太大的事情,要是没有其他办法,派出所罚多少钱,那我也只好如数给人家交了。”
冷眉看着金鹿憨态十足的样子说:“人嘴是圆的,舌头是扁的,什么事情也都由人说呢,多个人搭话,总能好一点,能少出点钱,就少出,看你这人,咋就那么死心眼呢?”
金鹿还是很为难地说:“我只是不想再麻烦你爸,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我很不过意,现在你又要麻烦你爸,我实在是……更何况你说你爸又是那种性格!”
冷眉对金鹿此时的言语和做法感到又心疼又不满,她说:“好了,你不用再多说了,我找机会跟我爸说吧!”
金鹿看到冷眉决意为自己的事再去麻烦她的父亲,心里十分感激,他庆幸自己在有难的时候,遇到了这样一个极富正义感又很热心肠的人。
冷眉的父亲冷杉,是方圆百里远近有名的大夫,也是卫生院的院长兼党支部书记。在几十年的医疗生涯中,他凭借着高超的医术,赢得了四方百姓良好的口碑,却始终恪守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世哲学。甚至连儿女的事情,他都不愿太多的过问,而且他脑子里还有着浓厚的重男轻女的迂腐思想。当年冷眉出生以后,他一心盼望着能再有一个儿子。冷眉的出生,曾一度令他十分失望,对冷眉的父爱也因此而显得十分吝啬。冷眉三岁的时候,弟弟冷涛又来到了世上,这使冷杉感到异常欣喜。尽管如此,在冷涛身上,他依然没有倾注一个父亲对儿子太多的关怀和爱护。
冷眉对父亲说:“爸,派出所就要处理金鹿的事情了,你能不能到派出所去一趟,给所里的人说说,让他们从轻处理?”
冷杉听到金鹿这个好像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的名字,疑惑地问:“金鹿是谁?”
“就是对面学校里的那个老师。”
“对面学校的老师?他怎么啦?”
“他跟他们村里的人因为一些事情动了手,对方把他告到了派出所,派出所很快就要处理了,你看你能不能去给金鹿说说情?”
冷杉对金鹿和人打架之事似有耳闻,但没想到事情还会跟冷眉有关联,便问道:“是不是那个找人夜里去到人家家里打架的老师?”
冷眉感觉得出冷杉对事情的曲解,又解释说:“爸,你是不知道,那件事本来就不怪金鹿,是对方家里的人盖房子时私自砍了金鹿家的树,金鹿的几个朋友才去找他们论理的,后来就发生了冲突。”
冷杉还是不明白其中缘由:“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金鹿挺冤的,想帮帮他!”
冷杉不以为然地说:“冤?你知道一个老师纠集社会上的闲人人到别人家里去闹事,还动手打人,这有多缺理,你还说他冤?”
冷眉继续辩解着央求冷杉:“跟你说那件事根本就不怪金鹿,你去说说吧,等到处理结果一出来,你再出面去说就晚了!”
冷杉没有再做考虑,便推辞起来:“那种事情,我怎么好出面?去了又该怎么说呢?我是个医生,又没在政府机关里呆过,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既然不关咱们的事,就不要管!”
“那你去试一试又怕什么?”
“派出所的人要是不给情面,你让我怎么下台?行了行了,你还是忙好自己的事吧!”
冷眉对父亲的做法很不满,她噘起嘴说:“爸,我就看不惯你这一点,凡事只想着自己,做人没有一点主持公道的原则!”
冷杉这下真的生气了:“什么公道?什么不公道?我不是说了嘛,我折不起那个脸!”
冷眉也很气愤地说:“你要是不去,我就去,看看到底能折个什么脸!”
冷杉一瞪眼睛说:“你?你也少给我丢人现眼!”
冷眉倔强地反驳了一句:“我等会儿就去!马上就去!”
冷杉气狠狠地说:“好,你有能耐你就去!”说完摔门而出。
冷眉望着父亲摔过的房门,无奈地坐在沙发上。她虽然在父亲面前说自己要去派出所,但她心里明白,自己即使去了,也起不了丝毫的作用。派出所的人,谁能知道她是个干什么的!凭什么听她一个年轻姑娘的陈词?看来金鹿的事,只有听之任之了。
绵绵秋雨下了整整一夜,给晚秋阴凉的天气,又增添了浓浓的寒意。
金鹿刚起床,正忙着洗脸刷牙。一个叫王彦彬的学生匆匆来到金鹿宿舍,一进门就说:“金老师,昨晚咱们班教室里又被盗了!”
金鹿问:“都丢了什么东西?”
“两个日光灯。”
“还有什么?”
王彦彬说:“我一起床就看见两个日光灯不见了,别的东西还没有仔细检查,同学丢了什么东西还不清楚。”
“那小偷拿东西的时候,你们睡在教室里的几个人都没有觉察?”
王彦彬回想着夜里的情景,说:“小偷进到教室里的时候,我们几个都醒了,他们来了三个人,可我们谁也不敢动,也不敢起来反抗,眼睁睁看着小偷把两个日光灯卸下来拿走了。”
金鹿一听,很是气愤地说:“你们这些学生,让我说什么好呢?能眼看着小偷拿走班里的东西,却不敢阻止!那拿的是班里集体的东西,要是拿走你们的自己的钱票衣物,你们起来不起来?阻止不阻止?”
王彦彬顿时不得不想起了以前小偷来到教室的情景,他说:“上一次小偷来偷东西的时候,我们是起来阻止了,可结果被小偷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这次谁还敢再阻止?你不是说,遇事要以保护人身安全为主吗?”
金鹿一时无话可说。是呀,小偷夜闯教室的事情在学校里已经发生过不知几次了,对于这些半大不小的学生来说,奋起反抗也不是办法。以前,每当看到学生们因为阻止小偷盗窃而被打得伤痕累累的时候,金鹿心中也曾很难过,可他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丢了东西是小,万一哪位学生被小偷打得情况严重起来,那该怎么向家长交代?
金鹿说:“好吧,你先回教室去,等会儿我给校长反映一下,看学校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那我走了,金老师!”王彦彬说完便离开了。
金鹿的心情还是躁动不安。
金鹿来到校长孙志光的办公室里,把王彦彬所讲的情况报告给了这位一向少理“民情”的校长,请求孙志光采取措施。
孙志光一听金鹿的话便埋怨起来:“你们班怎么又发生这种事情?你这个当班主任的是怎么管理班级的?”
金鹿心里很不高兴,说:“孙校长,遇上这种事情我有什么办法?我能知道小偷什么时候来?那小偷要来,我能挡得住?”
孙志光满脸轻蔑的表情,斜着眼睛说:“是呀,东西丢了,不是可以到学校总务处重新领取嘛?你们都不用上心去管!这样多省心!”
金鹿听孙志光的话味不对,就说:“孙校长,你这么说话可就太委屈人了!学校里发生这种事情已经好多次了,哪个班主任老师没操心?你当校长的应该从根本上想想办法,采取措施!怎么都成了我们这些老师的责任?那你说,要是你当班主任,遇上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办?”
孙志光见金鹿居然反口来问自己,气愤地说:“怎么?金鹿,你还想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来?你不是有本事会打架嘛?这些事还应付不了?你在派出所已经几进几出,人熟事熟,你怎么不让派出所的人来解决呢?”
金鹿听得更加生气:“孙校长,我在向你汇报工作上的事,你怎么能把我个人的事扯到这里来?你是不是觉得我的那件事情给你丢脸了?给学校丢人了?事情根本就不怪我,你不知道真相就不要胡说!”
孙志光的确是不知道金鹿那件事情的原委,仅凭人说金鹿纠集人去打架就对金鹿有看法,好像也不合情理。他说:“我也不过是想让你好好管理班级,没有别的意思!这次的事就这样吧,以后你可要管好你们的班级,要是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可要撤你的班主任了!”
金鹿听着这很不是滋味的话语,又气愤起来。谁敢打保票不再发生这种事情,你孙志光也少拿撤我的班主任来吓唬我。学校周围不安定因素很多,我们整天都在为学生的安全提心吊胆,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疲劳,怎么当领导的不给鼓励,还热嘲冷讽,面面示威。事情一出来,你就知道先把自己洗清,当领导的真的就那么横行霸道?想到这里,他说:“孙校长,那你现在就找人换了我吧!我可实在是难当此任!有负你孙校长的厚望!”
孙志光不是不知道,学校附近、街道周围的治安状况很不好,学校里接连发生这种事情,与自己不无关联,对此他也感到很无奈。他对金鹿说那些话,无非是想让金鹿在班级管理上再多费点心事,可费心事又怎么能避免那些事情的发生?撤换金鹿的班主任,也只是随口说说,学校哪里还有比金鹿更合适的人选呢?看到金鹿的态度也很僵硬,他生气而又无奈地说:“行了行了,回头我跟派出所和镇政府治安办公室的人说一下,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你先上课去吧!”
金鹿不由得又瞪了孙志光一眼,这段时间,他最怕有人提到派出所这几个字。看着孙志光冷漠的脸孔,他怀着一肚子怨气,出了孙志光的办公室。
吃罢午饭,几个老师手拿碗筷饭盒,一起出了饭堂,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忽而出现的一道新风景,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教师宿舍楼后面还有一排瓦房,住着一些年龄较大的老师,房前是一些老师自己开垦出来的小块菜地。在菜地边上,总务主任张文荣老师用竹棍栽起了一道篱笆。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红红的东西挂在上面,在秋风中轻轻摇曳晃动。当几个人走近看清是什么东西时,不觉都笑了起来。原来是张文荣老师刚刚洗过凉晒在上面的大裤衩。裤衩是用破旧的红色秋衣改做出来的,所用的布料松散,改出的裤衩宽大,裆间已经破烂,虽被张文荣用针线缭缝,却因为针工太差,使破出的衣洞被祚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很不像样的小红花。
大家见状,一边笑,一边七嘴八舌地打趣张文荣。
吴金榜首先说道:“社长,你的针工还真是了得,缝衣服都缝出花儿来了!”
刘继超接着说:“没想到咱们社长的篱笆还有这般用途!”
康东亮也跟着说:“继超,你懂什么?这叫物尽其用知道不?别看咱们社长都五十岁了,不是照样风光不减当年嘛!”
太阳有气无力地放射着光芒,照射着篱笆及挂在上面的东西。
张文荣一时感到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不应该把如此不雅的衣物单独挂在大庭广众之下,引得大家笑话。他正要把那东西收起来,吴金榜又开口说:“社长,咱们诗社好久没有活动了,你这个当社长的,今天是不是想让大家观景吟诗呀?”
康东亮也急忙插嘴说:“对呀,咱们就借此来一首吧!”
其余的几个人都跟着附和起来:“好!好!咱们就一起来吧!”只有张文荣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
吴金榜说:“咱们一人一句,怎么样?”
大家笑着七嘴八舌地答应。
……
所有在场的人都笑得前赴后偃,东倒西歪。金鹿也跟着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忽然看见远处的小路上有一个人正在朝着教师宿舍楼走来。仔细看时,金鹿心中不觉激动起来:来人不是别人,却是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