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汽车在燥热的路面上急速奔驰,车内的空气郁闷难挨。
何艺兵和赵蝶衣并肩而坐。
何艺兵:“李翠香的人生遭遇真可算是坎坷!”
赵蝶衣:“人家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嘛!”
何艺兵:“她能有今天的生活,真是不容易啊!”
赵蝶衣:“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有一段辛酸的回忆,每个人都有一段难忘的经历嘛,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何艺兵与赵蝶衣在地低声谈论,不知不觉中,汽车已经渐近双桥镇了。
何艺兵的心绪不觉又开始纷乱起来。这是一个留下他很多美好回忆的地方,也是令他多年来魂牵梦绕的地方。十八年前,也是如此炎热的天气,他冒着酷暑,顶着骄阳,脚踏“红旗”自行车,怀着对幸福人生的憧憬,对美好爱情的渴望,从何家村来到这里,向自己钟情的赵蝶衣来表露心迹,倾诉衷肠,开始了自己爱情“马拉松”的第一步。美丽的沙川河畔,荡漾着他和赵蝶衣欢悦的笑语,留下了他与心上人长长的脚印。河边的草地,啃食的羊群,天上的白云,滩间的阳光,洗衣的村姑,戏水的孩童……这一切,竟然是那么熟悉,使何艺兵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再去看看沙川河!
何艺兵扭头对赵蝶衣说:“又到你们双桥镇了,这里已经变得比过去繁华了许多,要是我一个人来到这里,还真有点儿不敢肯定,这就是双桥镇,这就是你的家!”
赵蝶衣说:“社会经济发展这么快,又隔了这么多年,一切都在变化,双桥镇怎么可能不变?”
何艺兵说:“那沙川河一定也变了?”
赵蝶衣说:“你还记得沙川河原来的样子?”
何艺兵说:“沙川河是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使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怀念的地方,怎么可能忘记呢?”
赵蝶衣冲着他轻轻地笑了笑,说:“那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一去不返了!”
何艺兵说:“我想再去河滩里看看!”
赵蝶衣说:“现在?”
何艺兵说:“啊!”
赵蝶衣略微皱了皱眉头,说:“我想还是以后吧!”
何艺兵说:“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有机会到这里来,今天路过这里,如果不去看看,我会很不甘心的!还是去看看吧!啊!”
赵蝶衣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又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何艺兵,说:“好吧,就依你!”
汽车驶上了镇子南边的那座大桥,何艺兵请求司机停下车来,与赵蝶衣下了汽车。他们向河道里望了望,沿着大桥旁边通向河滩里的小路,开始向河滩里下。
小路崎岖蜿蜒,陡峭狭窄。路畔上长满了比手掌还要大的车前草,蔓延相互缠络的“扒地龙”草穗,无所顾忌地爬上了路面。已经开花结籽的灰灰菜,很多都已长出两尺多高。不远处的土梁上,还有更高的荆棘、青麻……夏日里的沙川河,总少不了青藤勃发,总少不了生机无限。
何艺兵在前,赵蝶衣随后,两人都在小心地探身向下。脚下不时出现一个个有惊无险的闪滑,何艺兵也不时地转身向后,他看着头上沁出汗珠的赵蝶衣,不禁伸手去拉她的手臂,十八年前两人初次来到河里的情景,又在他心中开始回映起来……
跳下一个小土峁,跨过一个小水坑,走上了一段较为平坦的沙滩上,他们停下了脚步。何艺兵松开了赵蝶衣的手,耸了耸肩膀,向四周张望起来。
那条宛如白色练带的河水,已经不复存在,让人看不清绵长的河道今在何处。河滩里那碧绿如茵的草地也已经荡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片郁郁青青的玉米庄稼地。当年那悠闲啃草的羊儿,如今也不知觅食在哪里,滞留在何方!没有了村姑相唤槌洗被单的情景,没有了群童自由追逐水中戏耍的情景。远处的枣林,也望不见现在哪边,不知是否仍存!
何艺兵心中一阵惘然,他疑惑地问赵蝶衣:“沙川河的水哪儿去了?”
赵蝶衣说:“不知道。听人说好像是上游修了水库,拦截了水流,早在七八年前的时候,这里的水就开始越来越少,终于少到没有了。没有了水,这里的一切就开始变样了。”
何艺兵又向四周看了看,说:“那这里的草地……?”
赵蝶衣说:“这不,都被人们垦为良田了,种上了包米。”
何艺兵不由得叹了一声,说:“唉,太可惜了!昔日美丽的沙川河呀!”
赵蝶衣说:“社会在变,大自然也在变,天地间的万物都在变,尘世上的一切都在变!”
何艺兵不住地用目光竭力搜寻,他想看见昔日两人一起驻足的那片芦苇丛,却没有看到,他指了指前面一块儿裸露的沙滩,对赵蝶衣说:“我们再向那边走一段吧!”
赵蝶衣点头说:“好吧!那是我们从前呆过的地方。”
在这块儿沙滩上,有他们曾经漫步而过的记忆,还有何艺兵当年在纷乱的思绪中用右脚猛踢过的石子。想起这些,何艺兵知道,那片芦苇丛就应该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然而他还是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芦苇丛。
何艺兵说:“这里的芦苇现在也被损坏完了?”
赵蝶衣知道何艺兵心里在想什么,她指了指前面,说:“那边可能还有,咱们再往前走走!”
走了一程沙石滩,一片干枯殆尽的残存芦苇出现在他们面前。何艺兵惊异地说:“这莫非就是当年我们停留过的那片芦苇?”
赵蝶衣说:“噢,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
何艺兵心里顿时又闪出一丝凄凉的感觉:没想到沙川河如此沧桑!在他的心中,沙川河始终是碧波荡漾,岸芷汀兰,多少次曾经梦回这里,如今它就在眼前,却已经物事全非。他曾经为自己爱情的陨失而戚戚哀痛,总以为如诗如画的沙川美景风光依旧,今方知世间万物的升迁巨变,却原来都那么自然而然!
何艺兵说:“蝶衣,你还记得当年在这里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吗?”
赵蝶衣说:“记得,一切已经成为过去!永远成为过去了!”
何艺兵不无遗憾地说:“我觉得我今天不应该来这里!”
赵蝶衣说:“为什么?不是你要来的吗?”
何艺兵说:“我没想到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变得如此凄凉满目,变得这样让人难以相信!”
赵蝶衣说:“你想这里还有可能变回从前的样子吗?”
何艺兵说:“不会了,就像我们年轻时代的爱情,永远不可能重新开始一样!”
赵蝶衣说:“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看眼前的一切,让昔日沙川河的秀美景色,永远留在记忆中!”
何艺兵说:“其实我们的爱情并没有消失,在你我心里,它永远都不会消失!”
赵蝶衣说:“是啊,破灭的只是一个旧梦,难解的却是一个情结!今生今世都将永远盘绕在你我心头!”
何艺兵说:“在我心中,那个梦也没有破灭,也许,它还将会伴我度过今后的年月!”
看着何艺兵忧郁愁苦的表情,赵蝶衣心头也出现一丝莫可名状的怅惘,她放慢了语调说:“艺兵,我没想到你会把感情看得这么重,把我们的爱情在心中保留这么多年。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不破釜沉舟地去争取呢?”
何艺兵望着赵蝶衣,酸苦的往事又压上心头。是啊,为什么当初自己要对家里人做出让步?为什么一个新时代的男子汉,竟冲破不了流俗的迂腐观念?如果自己当初能够预见这十几年中,为苦苦追寻已逝的爱情而忍受的苦痛,那么,也许当初的自己选择,就不会是那样轻易做出决定的!
沙川河早已旧景变样,满眼凄凉,而河上的大桥却依然横跨南北。大桥南端公路两侧那峭立的土垣,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十分高大、巍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