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春末夏初,对何艺兵来说,又是一个遗恨的人生之秋。何艺兵碰上了改变他人生命运的又一次机会。回想七年前参加西山县交通警务干事招调失败的事情,他心中又生出对梁权韪的缕缕愤恨之情。一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一转眼七八年就过去了,他已将步入而立之年,如果再错过这次机会,他的人生又会多出一份失落和遗憾。
何艺兵的妻子杜迎春在逗三岁的儿子何宝驹玩。
何艺兵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兴冲冲的进门。
何宝驹:“爸爸!”
何艺兵将报纸放上茶几,抱起何宝驹:“噢,宝宝,今天有没有淘气?”
何宝驹摇摇头:“没有!”
何艺兵:“好,真是爸爸的乖儿子!”
何宝驹:“爸爸,你说过给我买小汽车!”
何艺兵放下何宝驹:“爸爸明天一定给宝宝买小汽车。现在爸爸还有事,你自己到房间里去玩吧!”
杜迎春:“宝宝,自己去玩吧,让爸爸歇会儿!”
何宝驹:“爸爸说话要算数,明天一定给我买小汽车!”
何艺兵一摸何宝驹的小鼻子:“爸爸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快去玩吧!”
何宝驹:“噢,明天就有小汽车玩了!”
何宝驹跑进了内屋。
何艺兵坐上沙发:“迎春,我跟你说点事儿!”
杜迎春凑过来:“什么事?”
何艺兵拿起报纸:“你看这里!”
杜迎春接过报纸看起来:报纸上现出的“招聘启事”的字样:
杜迎春念叨着:国际技术服务中心拟招一批国际劳务输出人员。这批劳务输出人员将被派往新加坡国立大学,从事华语教学工作……
杜迎春看看何艺兵:“你想去应聘?”
何艺兵:“我觉得这是改变我人生命运一次难得的机会。”
杜迎春:“真要去的话,一去就是三年……这家里,孩子……”
何艺兵:“迎春,让我去试试吧!一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我已将步入而立之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的人生将又会多出一份失落和遗憾。”
杜迎春想了想:“那好吧,艺兵,你有这个想法,就努力一把,去试一试,宝驹和家里的一切,你就不用担心了!”
李翠香的命运,真切应验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古语。
上高中的时候,她钟情于何艺兵,却没有大胆地去表白,只想通过留赠书籍暗示,然后借机表露,终未遂愿。在西安考试遇到何艺兵时,她把自己的心境全部袒露给了何艺兵,却没有得到何艺兵感情上的呼应。当她知道自己与何艺兵之间,只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之后,她开始重新寻找自己感情的归宿。她向往城里人的生活,一方面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习,获取文凭,等待着由一个民办教师转正为公办教师的时机早点到来。另一方面想在寻找自己理想伴侣的时候,对方一定要是一位吃商品粮的。然而生活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顺利,她等待的转正机会迟迟不见到来,她要寻找的理想伴侣也总是难以找到。直到前年的时候,她总算遇到了一位符合自己条件的人。
他叫焦金贵,在一家煤矿上班,因为年龄已过三十,长相又很普通,所以在有人给他介绍李翠香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意见。两人认识不久,觉得彼此年龄都已偏大,就匆匆地结婚了。
李翠香与焦金贵出身的不同,使他们的志趣性格爱好都相去很远,也注定了这一婚姻的悲剧结局。
焦金贵总以为自己是国家的正式职工,身份高于李翠香,家里的一切事情都得按照他的意思来。在日常生活中,焦金贵认为李翠香伺候他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李翠香的表现稍不顺他的心事,他就会试图用武力去教训李翠香。煤矿离家很远,焦金贵只有每个星期天才能回家一趟,然而他跟李翠香却从来没有“少见面多稀罕”的感觉。焦金贵每周按时回家,也不过是为了解决生理方面的需要,满足他一个年轻男人旺盛的情欲。
外柔内刚的李翠香,起初也常常想着委曲求全,她觉得年轻夫妻之间打打闹闹也是常见的事。随着生活的磨砺和前行,随着孩子的出生和成长,两个人的感情也许会渐渐地好起来。谁知女儿的出生,更成了焦金贵打骂李翠香的理由。两年多的时光过去了,焦金贵依然本性不改,他对李翠香的态度也越来越恶劣。
李翠香给孩子喂完奶,将孩子放进小车里,对照看孩子的母亲:“妈,我要去上班了!”
李翠香母亲出来:“你走吧!”
李翠香:“孩子这两天消化不好,你记着给孩子吃药!”
李翠香母亲:“忘不了的,再说金贵一会就回来了。”
李翠香:“他?有他跟没有他一样!”
李翠香母亲担心地说:“翠香,你还这么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你跟金贵应该好好地谈一谈!”
李翠香:“跟他谈?哼,那种人,重男轻女,大男子主义,有什么好谈的!”
下午,焦金贵回到家里,他一进门便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李翠香的母亲看到焦金贵的样子,心里很不高兴,就把孩子放在床上:“金贵,你看着孩子,我回家里去了!”
焦金贵连看都没看:“你走吧,把她放哪儿!”
李翠香母亲把抱在怀里的孩子放在焦金贵身边:“一会儿别忘了给孩子吃药!”
焦金贵不耐烦地:“不用罗嗦了,你赶快走吧!”
李翠香母亲看看焦金贵,又看看孩子,出了门。
焦金贵痴迷地看着电视里的体育节目。
孩子忽然哭了起来。
焦金贵回头看时,发现孩子的尿水把床上的被褥浸湿了一大片。
焦金贵生气地把孩子翻过来趴在床上,照着孩子的屁股就是两巴掌。孩子哭得更凶了,焦金贵又恼又烦,他举手又要去打孩子,正巧这时,李翠香推门进来。
李翠香急忙放下东西上去阻拦:“别打了!别打了!你这人,打孩子干什么?”
焦金贵:“你看看,都尿成什么样了!”
李翠香:“孩子还不到一岁,她懂什么呀?不过就在床上撒了泡尿,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得着你那么狠吗?”
焦金贵没好气地:“我狠?你一天怎么就不忙死在外边?到现在才回来!”
李翠香:“你只顾着看电视,不知道照顾孩子,还怪起我来了?”
焦金贵一瞪眼睛:“谁家男人管孩子?你没工夫管她,那就别生她!”
李翠香强忍着怒气:“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怎么兴我管,就不兴你管?”
焦金贵狠狠地:“你他妈没本事生儿子,生下这个赔钱的贱货,有什么用?还要我来管她?”
李翠香不屑去看焦金贵:“女儿又怎么啦?那不也是你的亲骨肉?”
焦金贵:“娶你做老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老子一天连个电视都看不成!”
李翠香:“整天就知道看电视,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管,没见过你这么给孩子当父亲的人!”
焦金贵火冒三丈,大声吼道:“我就这样,你看得惯了就看,看不惯了就滚!”
说话间,焦金贵顺手抓起孩子的一张尿布片,揉作一团,狠命地向李翠香的头上砸去。
李翠香躲闪不及,尿布片落在她布满泪水的脸上。她怒不可言,抱起还在哭叫的孩子,坐在床沿上,一边哄孩子,一边抽泣着……
夜深人静之时,李翠香搂着熟睡的孩子,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一会儿,焦金贵情欲发作,他伸手去扯李翠香的手臂。李翠香怒气未消,她使劲甩了一下胳膊,脸仍旧侧向一边,不愿理会自己可恶可恨的丈夫。
焦金贵二次用力去扯李翠香,李翠香还是使劲甩了一下胳膊,又挪了挪身子,她尽力想离焦金贵再远一点。
焦金贵转身用双手把李翠香的身子搬过来,他又在试图通过暴力,使李翠香顺从自己,让自己发泄肉欲。
李翠香还想挣脱,她奋力地反抗着。焦金贵发火了,他见李翠香怎么也不肯就范,就扬手扇了李翠香两个耳光,说:“老子花钱娶你为了什么?让你陪老子睡个觉都不愿意!”
李翠香忍无可忍,她开始还手。
焦金贵见李翠香还手了,猛地坐起来,挥拳在李翠香的背上、腰间、臀部一阵狠打。
李翠香想要伸手去抓焦金贵的头发,可她的双手已经被焦金贵抓得死牢,再也反抗不得,情急之下,她张口咬住了焦金贵的肩臂……
焦金贵像一头发疯的野兽,使出全身的力气,甩开了李翠香。然后,怒狮一般扑上去,双手卡住李翠香的脖子,用力猛捏,好像恨不得瞬间就要了她的命一样……
李翠香只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塞实一样,喘气艰难……她不再反抗。面对身强力壮的丈夫,她知道反抗已经无济于事,只有紧闭双眼,等着焦金贵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焦金贵见李翠香已不再反抗,就慢慢地松了双手,坐在床上,喘着粗气……
李翠香不再哭,不再喊,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东西……
一会儿,她又慢慢地侧转头去,看着仍在熟睡的孩子……她很想哭,可眼中没有眼泪……
过了许久,她坐了起来,穿好衣服,无力地从床上下来,向门外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向哪里,只在漆黑无边的深夜里,漫无目的地向前挪动着双腿……她回忆着自己两年多辛酸的夫妻生活,无休无止的打骂,使她尝尽了尘世间的屈辱……灭绝人性的焦金贵,什么时候把自己当人看过?在他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一件发泄肉体欲望的工具而已,甚至在把孩子尿布片砸在自己脸上的时候,还要强迫自己陪他去逍遥快活,用暴力逼迫自己去做那夫妻间至恩至爱的事情……
茫茫黑夜,哪里是去向?漫漫长路,何处是归宿?
第二天,李翠香来到了西山县城。
何艺兵家里,杜迎春正在料理家务,门外传来敲门声。
杜迎春:“谁呀?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李翠香:“你好!请问这是何艺兵的家吗?”
杜迎春看着李翠香:“对呀,你是……”
李翠香:“我叫李翠香,是何艺兵高中时的同学。何艺兵不在家?”
杜迎春:“他去西安了,你有什么事?”
李翠香:“没……没事!没事!你是……”
杜迎春:“我是何艺兵的爱人!”
李翠香疑惑地:“噢。”
画外音:怎么不是赵蝶衣?原来何艺兵和赵蝶衣没有走到一起。
杜迎春:“你请坐!我来给你倒茶!”
李翠香:“何艺兵下午能回来吗?”
杜迎春:“下午说不准,晚上肯定回来!没关系!你在家等吧!”
李翠香犹豫地:“好!”
此刻,何艺兵正在西安参加国际技术服务中心的英语考试。等他读完一段英语,监考老师甲点头微笑。
监考老师乙:“好吧,就这样决定吧!”
监考老师丙:“这小伙子英语很不错的,发音很准确!”
监考老师甲:“何艺兵,你的英语面试通过了。你现在赶快回去准备劳务费用,争取赶明天交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何艺兵:“需要多少钱?”
监考老师甲:“需要给我们这里交的劳务费是三万五千元,你自己再准备一些备用。”
何艺兵心里暗暗吃惊:三万五千元,对他来说简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短短的一天之内,到哪里去筹集这么多的钱呢?自己所交识的人,除了同在学校里拚命工作的同事,就是艰难维持生计的普通人。他们都像自己一样,辛勤劳作,养家度日,谁有那么多节余的钱来帮他去圆出国的梦想?生活,又一次愚弄了何艺兵。
时候已近黄昏,李翠香还在焦急地等着何艺兵,她站起来看看窗外,自言自语:“已经傍晚了,唉……”
杜迎春也着急起来:“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李翠香:“天快黑了,我不等他了,真给你添麻烦!”
杜迎春:“没事儿,没事儿!再等会儿!”
李翠想起身出门:“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以后有机会再来找他聊吧!”
杜迎春:“那你现在去哪儿?”
李翠香:“我……我回家!”
杜迎春:“你家远吗?”
李翠香:“不……我去找另外一位同学!”
杜迎春:“那你有机会再来,啊!”
李翠香:“嗯,再见吧!”
愁绪满怀的李翠香在街上漫步,她现在真的成了一个有家难回流落街头的女人。
街灯都亮了起来。李翠香走近一家卖包子的饭馆,从兜里掏出一元钱:“师傅,我买两个包子!”
卖包子的师傅接过钱:“好!”
李翠香拿着包子,咬了一口,又慢慢地向前走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地走近一棵大树,靠在树上,仰面望着天上的星星。回忆起了遥远的高中时代生活,回忆起了曾经与何艺兵在西安相遇的情景。
李翠香自言自语:“天哪,我该去向哪里呀?”
一阵夜风,掠过地面上的落叶。
李翠香:“我该怎么办?艺兵,你能告诉我吗?”
何艺兵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他把白天的事情告诉了杜迎春,说:“没办法,一分钱都难倒英雄汉呢,何况三万五千元!”
杜迎春说:“算了就算了,你也不要再想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猪往前唝,鸡往后刨,车有车路,马有马路,各有各的活法。做人也是一样,不管做什么,还不都是一样的生活!”
何艺兵:“是啊,从今往后,还是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吧!”
两人躺进被窝以后,杜迎春想起了白天的事,便问:“艺兵,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李桂香的?”
何艺兵:“李桂香?不认识。”
杜迎春:“真的不认识?”
何艺兵摇摇头:“不认识就不认识,还什么真的假的?”
杜迎春:“那她怎么说跟你是龙山高中时的同学?”
何艺兵:“跟我是同学?”
杜迎春:“啊,龙山高中时候的同学。”
何艺兵想了想:“我在龙山上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同学叫李翠香,没有叫李桂香的。”
杜迎春:“噢,是李翠香,我记错了,她是说她叫李翠香。”
何艺兵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曾给自己寄过明信片的女同学,想起了多年前去西安参加自学考试时,在考场遇见李翠香的情景。自那次从西安回来,在汽车站和她分别以后,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都没有见过李翠香,怎么杜迎春突然之间会提起她的名字呢?
何艺兵:“你见到她了?”
杜迎春:“她今天来咱们家里了。”
何艺兵:“她……她怎么啦?”
杜迎春:“她也没怎么。”
何艺兵:“那她没说来有什么事吗?”
杜迎春:“她下午来了以后,说是要找你,我就说你到省城去办事了。她等了一会儿,看你还不见回来,天色已经不早,就离开了。始终也没有说有什么事。”
何艺兵慢慢地说:“噢,是这样。”
杜迎春看着何艺兵,躺进被窝:“好了,睡觉吧!没准儿她以后还会来找你的。”
何艺兵自言自语:“她怎么会突然来找我呢?”
杜迎春:“不会有什么事吧?”
何艺兵:“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杜迎春:“我看她好像心事重重,可问她她总是不说。”
何艺兵痴痴地在想着什么。
杜迎春:“艺兵,你在想什么?”
何艺兵:“唉,怎么对你说呢?李翠像是一个曾经对我有恩又有情的人。这么多年了,岁月已经冲淡了这个曾对我有恩有情的人,使我在别后多年的时光里,很少再想起这个人,岁月又无端地让这个人再次突然出现,让我再次回想起年轻时代的那段情感涟漪。”
杜迎春逗笑着说:“噢,原来她是你的老相好。我要是早知道的话,我早就赶她走了!”
何艺兵:“什么相好不相好!她曾经把自己少女的真情坦诚的表白给我,而我,却淡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么多年来,还真不知道她生活得怎样!”
杜迎春还在逗:“没想到我寥寥几句话,竟然勾起了你情思!”
何艺兵:“这怎么可能嘛!我只是想关心关心老同学!”
杜迎春:“你这人真会自作多情,别人谁关心过你?行了,你好好地关心去吧,我睡了!”
杜迎春自己撩了一下被子睡了。
何艺兵笑着拂起被子钻进被窝:“我可不需要谁来关心我,只要老婆关心我就行了!”
夜,已经很深很深,李翠香独自一人还在路边徘徊,她脸上布满忧伤,一会儿,她又慢慢地坐下来,望着碧空里闪烁的星星。
昏黄的路灯照着她瘦弱的身躯,也照着她疲惫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