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的四月，桃红柳绿，莺歌燕舞。在改革开放中焕发着勃勃生机的古城西安，车如游龙，人如潮涌。拖着长长广告条幅的大彩球，绚丽缤纷，随风飘荡，腾升在蔚蓝的天空里。宽阔笔直的大街两旁，一派美丽繁华的景象。古朴典雅的钟鼓大楼，巍然耸立，时刻以它那经久不衰的雄姿，俯视着脚下流动的人群。
时值春季高等自学考试的第一天，莘莘学子都在匆匆忙忙地从周边区县的各个角落，赶赴省城，来实现他们人生的又一个夙愿。
距离开考还有一段时间，即将走进考场的有志青年们，都在抓紧点滴时间，临阵磨刀，积极备战。
何艺兵来到设有考场的教学楼后面，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拿出应考的复习资料，看了起来。
身背小包的李翠香在距离何艺兵不远的地方看书。
考务室的喇叭响起。
李翠香忽然看见了何艺兵，她想要喊，却没有喊出声来。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看着何艺兵。
何艺兵收起书本，抬起头来，快速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准备走向教学楼上的考场。
何艺兵发现李翠香在注视着自己，他又把扫视而过的目光移回到李翠香身上。
李翠香没有说话，依然看着何艺兵。
何艺兵睁大了眼睛，怯生生地说道：“你也来考试？”
李翠香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何艺兵问她：“你考什么科目？”
李翠香说：“《中国古代文学史》，你呢？”
何艺兵向她走近了几步，边走边说：“我考《古代汉语》。”
李翠香说：“噢，那咱们就不在一个考场。”
何艺兵说：“快考试了，咱们先进考场吧，一会儿考完试再聊。等交卷以后，咱们在学校大门口碰头，不见不散！”
李翠香又点了点头，说：“好吧！一会儿见！”
说完，两人分别进了自己的考场。
坐在考场里的何艺兵，思绪很不集中。他一边答卷，一边回忆着那位龙山中学时的同学李翠香。
高考结束以后，何艺兵把李翠香留赠给自己的书籍整理在一起，托一位同学将书捎给李翠香：“张林涛，你和李翠香同村，劳驾你把这些书带给李翠香！”
张林涛淘气地说：“你自己去还嘛！人家李翠香说不定还有悄悄话要对你说呢！”
何艺兵：“瞎扯什么？她能对我说些什么呀？求求你帮个忙，捎给她吧，我真的还有别事要做！”
张林涛笑了笑：“何艺兵，耽误了你的美事我可不负责！”
何艺兵：“你在代我谢谢李翠香！”
张林涛：“放心吧，我一定会照办的！”
何艺兵摇摇头，继续答卷。一会儿，何艺兵又想起了自己在师范学院里收到李翠香明信片时的情景。李翠香分明在用明信片向自己表白了什么，当时，那张明信片还在自己心里引起过瞬间的波动。在别后的时光里，李翠香很少再在他心中出现，今天却在这里意外地遇到了这个人。唉，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对不起这位老同学……
何艺兵在纷乱的思绪中答完了卷纸，结束了考试。他来到校门口，怀着复杂的心情，等着李翠香。
看到李翠香走近了，何艺兵说：“怎么样？题还不难吧？”
李翠香说：“也不容易，反正答是答完了，不知道错对。”
何艺兵向四周看了看，说：“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边吃边聊，好不好？”
李翠香照旧点了点头，说：“好吧！”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饭馆，随便点了一些饭菜，吃了起来。
何艺兵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参加自学考试的？”
李翠香说：“去年。”
何艺兵又问她：“怎么想起参加自学考试了？”
李翠香说：“我从八九年开始，就到我们村的小学里当民办教师了，听人说民办老师要转正，就得有学历。你想，像我现在这个样子，也只有努力争取一张文凭，等待机会转正，别的，还能有什么出路？”
何艺兵说：“噢，现在这社会，对咱们当老师的，待遇不见提高，要求倒是越来越苛刻了。像我在学校也一样，不继续进修，生怕自己跟不上形势，会被社会淘汰。”
李翠香忽然转了话题，说：“你现在跟赵蝶衣怎么样？关系还在发展吧？”
何艺兵觉得她问得有点突然，愣了一下，说：“我俩的事你也知道？”
李翠香说：“别人不关心你，我可是一直都在关心着你！”
“关心我？”何艺兵问。
李翠香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何艺兵的脸，她说：“是的，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吗？”
何艺兵停下手中的筷子，看着注视自己的李翠香，说：“你为什么要关心我？”
李翠香也不再吃饭，说：“我问你，你在师范学院上学的时候，有没有收到我寄给你的明信片？”
何艺兵所担心的话题终于来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说收到吧，李翠香肯会再问下去，接下去又该怎么回答她？说没收到吧，那他自己成了什么人了？对一个真诚对待自己的老同学撒谎，怎么能说得出口？那张明信片上只有四句话，他随时都能流利地背出来：“有个人时时刻刻都在关心着你，有个人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着你……”
何艺兵想，看来李翠香没有欺骗他，她曾经多方打听到自己在师范学院上学，寄来了明信片。后来又在对自己日复一日的关心中，得知了自己跟赵蝶衣的关系。现在自己跟赵蝶衣的爱情已成为过去，面对李翠香的问话，又该如何回答呢？
何艺兵：“翠香，我真的不知道你对我这么关心！在师范学院里的时候，我的学习生活很忙，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李翠香看出何艺兵似在回避自己的话题，就说：“收到了就收到了，你没有回音，这我也并不怪你。人人都有自己的感情，我知道你心里只有赵蝶衣，可我自己对你的感情，你从来都没有察觉？”
何艺兵看着她，胡乱地搪塞，说：“你对我……？”
李翠香说：“何艺兵，你真的就不明白我的心事吗？早在龙山上学时，我就一直很喜欢你，就像我在那张明信片上写的，喜欢你亲切可爱的笑脸，喜欢你在文学方面的志趣，喜欢你唱起秦腔戏来欢快陶醉、自得其乐的样子。我常常想跟你多说几句话，多请教你一些文学方面的问题。可我怕班里的同学说闲话，对你只有敬而远之。毕业离开学校时，我把我的学习资料全部送给你，那不光是为了表达我对你的爱慕之情，还希望你能在高考完毕之后，能亲自到我家里来归还，我也好有机会对你表白我的真心实意，结果你没有来。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失望吗？”
何艺兵看着李翠香，静静地听着她长长的话语。几年不见，那个生性腼腆、内向寡言的李翠香，竟变得如此坦然、直率。生活可以改变人，环境也可以改变人。现在的李翠香，已经是一个有着几年教龄的乡村教师了，她变得成熟多了，也变得大方起来。
何艺兵有点内疚地说：“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高考结束后，我的心情一直很烦躁，我们家离你们家又远，就把你那些资料让人捎给你了，其实我心里一直是很感激你的！”
李翠香说：“我也知道，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当我得知你跟赵蝶衣相好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是一厢情愿。后来，我就不再想跟你联系了。我很羡慕赵蝶衣，又很嫉妒赵蝶衣，为什么她能拥有的，我就不能拥有？”
何艺兵说：“算了，都已经过去的事了，我们就不要再提了。”说着，他站起来，付过饭钱之后，对李翠香说：“走吧，咱们赶快回西山县吧！”
李翠香也站起来，说：“走吧！”
出了饭馆，李翠香跟着何艺兵，向着通往西山县方向的汽车站走去。
汽车上，何艺兵与李翠香并肩而坐，各怀心事，
李翠香：“艺兵，你有机会到我们学校去玩吧！”
何艺兵点头：“希望有这个机会！”
李翠香：“我很希望能经常见到你！”
何艺兵：“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的！”
李翠香：“生活中不尽人意、难遂心愿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感情本来是十分美好的，但有时候也会给人带来无限的烦恼。”
何艺兵：“感情又是十分微妙的，它要在你心里生成时，你是怎么赶也赶不走的，它要是没有，任凭你怎么给自己强加，也是没有用的。就象我和赵蝶衣，相识八年之久，相爱五年之长，那种萦绕在心头的浓情厚意，如同涓涓清泉，总是源源不断地在心中流淌着。”
李翠香：“而你对我，却难以扑捉到那种奇妙的感觉，难以擦出心灵的感应？”
何艺兵表情复杂地看着李翠香。
李翠香：“几年来，我常常都在想，我那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感情，是不会有机会倒出来了。我像众多的年轻姑娘一样，在渴望得到美好爱情的同时，也渴望能脱离贫穷的乡村，可生活中的好多事情，常常令我无限失望。”
何艺兵：“翠香，你这么温柔善良，一定会得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李翠香：“直到现在，我在爱情上仍然一无所获，而我一直倾心所爱的人，却把他全部的真情都给了赵蝶衣。爱神在操纵芸芸众生去追寻他们各自爱情的时候，常常会鬼使神差地阴差阳错，而我，偏偏成了爱神手中的一件玩物。”
汽车在急速地行使。
何艺兵看着窗外：“生活没有规则，命运也没有定数，很多事情我们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李翠香：“是啊，就像我的爱情可望而不可即，就像我想改变自己的身份和处境，结果却是空留失落和遗憾！”
何艺兵：“就像我们曾经是同窗，之后又不得分手，就像我们时隔这么多年，今天又在这里不期而遇。”
汽车驶入西山县汽车站，两个人默默地下了车。李翠香还要换乘去龙山镇的车，两人走出车站，
何艺兵：“好了，你不用再送我了，赶快去坐车吧！再见！”
李翠香恋恋不舍地：“艺兵，我们能不能多呆一会儿？”
何艺兵看看天空：“时候不早了，后会有期！”
李翠香沉默了片刻：“好吧，再见！”
何艺兵：“赶快去坐车吧！”
李翠香慢慢地回头向站内走去。走了两步，她又回头去看何艺兵。
何艺兵：“多保重！”
李翠香猛一回头，大步走向汽车。
何艺兵看着李翠香的背影，嗫嚅着嘴唇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