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蝶衣拖着虚弱的身子,从西山县医院回到双桥镇以后,始终没有告诉父母,自己艰难的人生之路已经走到了哪一步。几天前那段恶梦般的经历,不时在她的脑海中重现。一种被生活愚弄、被命运抛弃的感伤,剥去了她少女纯真浪漫的欢颜。她躺在床上,痴呆地望着天花板。一会儿,她又坐起来,从枕头底下取出何艺兵的照片,端详着,泪水夺眶而出。她又拿过那尊“小号对吻”,静静的注视起来,心痛之余,她咬了咬嘴唇:“艺兵啊,生活在愚弄我,命运在委弃我,难道连你也销声匿迹了!这恶梦般的经历,天天都在我脑海里重现,时时都撕扯着我的心,我如何才能从这弥漫的阴影中走出来啊!”
孔淑英进来:“蝶衣。”
赵蝶衣:“妈!”
孔淑英:“蝶衣,你起来,妈有事跟你说!”
赵蝶衣坐起来:“妈,什么事?”
孔淑英:“刚才在街上,看到镇上要招一批教师,我想让你去试试!”
赵蝶衣:“妈,我能行吗?”
孔淑英:“行不行,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我觉得我女儿干什么都行!”
赵蝶衣:“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每做一步决定,都要很慎重的!”
孔淑英:“你不喜欢教书带学生?”
赵蝶衣:“不是的!妈。我也不是嫌弃民办教师工资低。我想长远一点考虑,我在新疆学过一些医学知识,想从这一方面发展!”
孔淑英:“现实生活不是说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哪有朝那一方面发展的条件啊!”
赵志坚推门进来:“是呀蝶衣,在家里不比在解放军医院,离开了医院,你还怎么从医学方面去发展?我跟你妈的想法一样,还是希望你能到学校里去当老师。”
赵蝶衣想了想:“要是真的能和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在一起,也是一种快乐和幸福!”
孔淑英看看赵志坚,彼此会意地点了点头。
法门寺之行,使何艺兵对颠簸的命运和坎坷的生活有所参悟,他觉得自己应该正视现实,应该挥手向昨天告别,应该重新振作起来,坚毅地去走自己以后漫长的人生之路。
在新的学年里,何艺兵的工作担子比以前繁重多了。他每个星期要完成十八个课时的教学任务,还要料理高二文科班的班务工作。何艺兵知道,这并不是校长梁权韪对他的重用,而是因为上学期自己招调工作所引起的风波,使他和曹大彬不经意地冲撞了校长梁权韪。鸡肠小肚的梁权韪特意给他的重重“赏赐”。象何艺兵一样,曹大彬也受到了梁权韪同样的“优待”。
曹大彬心里很不服气:“艺兵,你看,梁校长这不明摆着在整治咱俩吗?咱们学校就这么几个班级,每周人均不过七八节课,根本用不着给咱俩安排这么重的工作。”
何艺兵:“让我一周带十八节课。每周这么多的课,还要备课编教案,批改作业,处理班务,教学质量能保证吗?”
曹大彬:“你看到没有,那些经常围着梁校长转的人,会见风使舵的,能拍马溜须的,他们有的人每周才上四节课。我想跟你一块儿去找梁校长说理去,你觉得呢?”
何艺兵:“我也知道,可是……”
曹大彬:“我比你还受‘优待’呢!我的专业是生物,现在居然莫名其妙的多了六节政治课。你说,这是不是瞎胡整?这是不是官报私仇?”
何艺兵:“是就是了,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咱们有些事情已经跟他说得很不好了,现在再去说这事,会不会弄得越来越不好,问题也未必就解决得了?他还会说你什么消极怠工了,什么不服从学校领导安排了,什么不顾学校大局了,听他说这些话,再看他的嘴脸,我觉得难受!我不想去面对他!”
曹大彬:“这我也想过,可这两天我心里生气得很,我想不管问题能不能解决,都应该去找他说一说,他也就不把咱们当傻瓜蛋了,以后再安排工作,他也会考虑得多一点儿,你说是不是?”
何艺兵不以为然地:“哎呀大彬,梁校长那人你还不知道,他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再说,他也不是你我想象的那种人,就是那么死心眼!上次咱们招调工作的事,你还没领教够?”
曹大彬生气:“唉,他妈的,也不知道咱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遇上这号王八蛋校长,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何艺兵压低声音:“大彬,我想咱们最好还是装着跟没事一样,他爱怎么整,就让他怎么整,随便他!咱们要是去找他,他不但不给咱们解决问题,反而会看咱们的笑话。他还可能想,咱们心里不高兴,这是他整治咱们有结果了。咱们要是真的不在意,他可能还觉得拿咱们没办法。你记不记得有那么一句名言?
曹大彬:“怎么说?”
何艺兵:“要对付无聊的小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别理他!””曹大彬:“不过我还是觉得很不甘心!”
何艺兵:“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你没有听武秀荣说,在咱们这个学校里,你要想长久呆下去,就必须先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好,要不然的话,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别说让我每周上十八节课,就是再加十节课,每周上二十八节课,我都觉得无所谓!让他梁权韪看看,我何艺兵是整不倒的!”
曹大彬想了想:“其实我也不是怕课程多,只是我对政治课,可真是有点外行呀!多带几节生物课,倒是没多大关系。赶我鸭子上鸡架。哼,这死老东西,心眼实在是坏,也难怪我咒他早死!”
何艺兵:“再不要这么说了,上次咱们打牌时说的话,都传到梁校长的耳朵里去了,他还当面说过我呢!”
曹大彬长吁了一口气:“唉,就梁权韪那幅德行,也不知道他是凭什么当上校长的!”
何艺兵:“朝里有人好做官!人家马屁拍得好,光凭这一点,就够喽!”
曹大彬:“我也看了,在这所学校里,我是不会有什么作为的!我也不想干出什么成绩!走,艺兵,咱们找人玩牌去!”
何艺兵:“哎呀,不行,我这还有一大堆教学任务要完成呢!”
曹大彬:“就凭你一个人,还想改变金桥高中的命运?不可能!”
何艺兵看看办公桌,又看看曹大彬,舒了一口气。
曹大彬拉着何艺兵走,老远看见陆振海。
曹大彬:“那不是振海,喊住他!”
何艺兵:“你喊吧!”
曹大彬:“哎,振海!”
陆振海回头:“什么事?”
曹大彬:“你过来!艺兵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何艺兵推了一把曹大彬:“你别拉扯我!”
陆振海:“好,等等!”
陆振海朝何艺兵和曹大彬走来。
陆振海:“什么事?艺兵!”
何艺兵:“没……没什么事!”
曹大彬调皮地:“什么没事?刚才你明明不是说有事,让给你喊振海嘛?”
何艺兵灵机一动:“振海,大彬想你了!”
陆振海:“想我?”
何艺兵:“对呀,他暗恋你,你都不知道?”
曹大彬一拳捶在何艺兵肩上:“你胡说什么?”
何艺兵:“哈,没想到曹先生也有腼腆的时候,也有口是心非的时候!”
曹大彬又想捶打何艺兵,何艺兵躲闪着跑开了。
陆振海:“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我还有事呢!”
何艺兵和曹大彬不约而同地:“什么事?”
陆振海:“吕志让住院了,你们不知道?”
曹大彬摇摇头:“不知道!”
何艺兵:“噢,怪不得这几天没见他来学校,我还以为他家里有什么事呢!”
曹大彬:“知道什么病吗?”
陆振海:“不清楚!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何艺兵:“听谁说的?”
陆振海:“梁校长,他让去告诉岳老师,说是叫学校意思意思!”
曹大彬:“哼,猫哭老鼠!”
何艺兵:“大彬,我们是不是也去看看吕老师?”
曹大彬:“好,你说什么时候去,咱们就什么时候去!”
何艺兵:“咱们准备一下,明天就去!”
陆振海:“我也跟你们一块去!别忘了算我一个!”
曹大彬:“知道了,先去完成那个死老鬼交给你的任务去吧!”
何艺兵:“大彬,你又来了!”
三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病房里,吕志让凄凉冷清地躺在病床上。他脸色蜡黄,双目无神,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人也消瘦了两圈。病床旁边,挂着吊液,输液管日夜不停地向他体内输送着驱赶病魔的药剂品和维持生命的营养物。坐在病床边上的,是他那已经两鬓花白的母亲。
看到前来探望他的这几个同事,吕志让强打精神要坐起来,武秀荣赶忙说:“吕老师,你别坐起来,就这样躺着!”
吕志让身体虚弱,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工作那么忙,你们还来干什么?都不怕麻烦?”
何艺兵说:“没有多忙,一天就上几节课,有什么忙的?”
吕志让请他们几个就座,大家看看周围的环境,实在是没有可以坐得下的地方,就都客气地推辞着,表示站着就行了。
几个人又开始关切地询问吕志让的病情。
吕志让说:“不太要紧。起初我感觉到右腹部疼得厉害,就来检查,医生说是肝脏部位有块肿瘤,问题不大,做完手术,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可能再过两个礼拜,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武秀荣安慰吕志让说:“那就好,你在这儿好好调养一段日子,不要再想别的事情。人常说,心理是最好的医生,只要心里没事,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何艺兵:“是呀吕老师,等你出院的时候,我们几个再来医院接你!”
吕志让:“我好久没有去上班了,也不知道我所带的历史课,现在是谁在兼任着的。”
曹大彬说:“吕老师,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管那些事干什么呀?学校根本就不把咱们这些人当人看,咱们就该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身体垮了,干什么事都是没有用的!”
陆振海问吕志让:“你住院这些日子,梁权韪来看过你吗?”
吕志让说:“刚住院的时候,他跟岳西峰来过,后来就一直再没有来。说真的,我还不希望他来呢!我懒得见他!”
何艺兵突然想起了程美丽。在这个时候,她实在是应该来看看吕志让的。可是按吕志让以前所说的那个样子来看,程美丽是不可能来的。何艺兵想问问吕志让,程美丽是否来过,可他又不知道该不该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他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程美丽要是真的没有来看过吕志让的话,那这个女人,可真是够绝情的了。
大家还在陪着吕志让说话,何艺兵一个人出去了。
何艺兵在住院部的楼道里,左顾右盼,寻找卫生间在哪儿。
刘悦婷迎面走来。她与何艺兵相互打了个照面,彼此都看了对方两眼。何艺兵:“你是刘悦婷?”
刘悦婷:“何艺兵?”
何艺兵:“是呀,你看,这几多年不见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刘悦婷:“噢,你来这里是……?”
何艺兵:“我学校一个老师在这儿住院,我来看看他。你病了?”
刘悦婷的表情很不好,好像不愿意回答何艺兵的话:“我没什么要紧!”
何艺兵:“怎么不见你家里人陪你来?”
刘悦婷:“家里人都忙得很,我一点小毛病,自己来就行了。”
何艺兵:“你还在那个工厂上班吗?”
刘悦婷:“嗯,就是县印刷厂。”
何艺兵:“不经常回刘家村了?”
刘悦婷:“有时候也回去,我喜欢回娘家。”
何艺兵:“那你就在印刷厂里住?”
刘悦婷:“就是,住的地方还比较宽敞。听说你在咱们金桥高中教书呢,情况还好吧?”
何艺兵:“还好,还好!”
刘悦婷:“我在城里熟人少,乡党也少,你要是回来了,有空也到我家里去坐坐!”
何艺兵:“那好吧,你有事先忙,我们那儿还有几个人等着我呢,我得回病房里去看看。”
道别之后,何艺兵走了几步,他不由得回头再去看刘悦婷。眼看着刘悦婷进了一间妇科大夫值班室。
何艺兵想了想,微微笑了笑,又轻轻摇了摇头。
刘悦婷走进门诊室:“大夫,你在给我检查检查吧!”
大夫:“我说了,凭我的临床经验你的身体没有问题,你为什么不让你的丈夫检查检查?”
刘悦婷难为情地:“他……”
大夫:“要不你就换个地方再去检查,在我这里查来查去结果都是那样!”
刘悦婷:“大夫,你说还有什么原因可能引起不孕不育呢?”
大夫:“那原因多了,夫妻双方的生理卫生习惯,比方说生殖系统的个别器官异常,生活习惯嗜好,比方说抽烟喝酒,工作做过度劳累,比方说长期熬夜疲劳,还有先天性的,比方说生殖系统发育不良等。”
刘悦婷:“噢。”
大夫:“要不你到渭南去看看吧!听说那里有些医院在治愈不孕不育方面患者反映良好,让你丈夫陪你去看看吧!”
刘悦婷看着大夫,低头很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