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蝶衣记着何艺兵告诉她的话,等学校正式放假之后,两人再到西山县城去,同何艺兵的父母再次谈论他们的事情。一大早起来,她就准备去搭乘班车。
孔淑英:“蝶衣,你今天去西山,我真有点不放心!”
赵蝶衣:“妈,我是去艺兵家找艺兵,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孔淑英:“春节时候你去他们家,事情谈成那个样子,现在又要去谈,我真不知道是吉是凶!”
赵蝶衣:“不管事情谈得怎么样,只要我跟艺兵在一起,你就不用担心什么!”
孔淑英眼眶含泪,:“如果艺兵家里人继续坚持反对你们的事,你们两个就不要再和他们对抗下去了!”
两颗眼泪从赵蝶衣眼里滚出来:“妈!”
一辆计程车驶近她们身边。
赵蝶衣:“妈,我走了!”
孔淑英:“路上小心!”
赵蝶衣上车:“嗯!”
汽车缓缓地向前驶去。孔淑英一直目送汽车远去……
何艺兵料理完学校里的事情时,已经时近中午。他顾不得天热,骑上“红旗”自行车,奔往双桥镇。当他到达赵蝶衣家里时,早已大汗淋淋。
孔淑英惊讶地:“咦,艺兵!怎么是你?”
何艺兵:“学校放暑假了,我过来找蝶衣!”
孔淑英:“蝶衣说你们已经说好了,今天到你家里去!”
何艺兵:“对呀,我就是来叫她跟我一块去西山的!”
孔淑英:“她上午已经坐车走了!”
何艺兵:“走了?”
孔淑英:“这会儿差不多快到了吧!”
何艺兵:“那阿姨我就不停了!”说着就调转自行车头就要走。
孔淑英:“哎,艺兵,你别急,进屋喝口水!”
何艺兵稍作迟疑:“也好。阿姨,我不进屋了,你端杯水来,我得赶快喝完赶路!”
孔淑英:“你等着!”孔淑英进门去端水。
何艺兵焦急地用衣袖抹着脸上的汗水。
孔淑英端着水出来:“来,艺兵,快喝!”
何艺兵接过水杯:“嗯。”他大口大口地喝水。
孔淑英:“这么热的天,多喝点儿!”
何艺兵把水杯递给孔淑英:“好了,谢谢阿姨!”
孔淑英:“不歇会儿了?”
何艺兵:“蝶衣已经走了这么久,我心里着急!”
孔淑英:“路上当心!”
何艺兵:“知道!”说罢飞身上车而去。
孔淑英目送何艺兵,自言自语:“多好的孩子!唉……”
何艺兵心急犹如离弦之箭,他冒着酷暑,顶着烈日,马不停蹄地向西山县城赶。此时此刻,赵蝶衣已经到了文化局何艺兵地家门口。
赵蝶衣犹豫着正要敲门,吴金芳提着一袋水果走近家门。赵蝶衣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看见吴金芳,赵蝶衣微笑着:“阿姨!”
吴金芳打量了一下赵蝶衣:“是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赵蝶衣:“是艺兵约我来的。”
吴金芳:“噢,进屋吧!”
吴金芳开门进屋,赵蝶衣跟着进了门。
何艺兵不在家,赵蝶衣感到自己很是拘束,又说:“阿姨,叔叔,我到外边去等艺兵吧!”说罢又出了门。
吴金芳眼看赵蝶衣出了门,脸上现出很不高兴的神色:“我就说艺兵和她的关系没有断,你还不相信?看,艺兵又把她约来了不是?”
何尚文抽烟:“这小子,什么事都不跟家里打声招呼!”
吴金芳:“等艺兵回来了,你看这事该怎么说!”
何尚文皱起眉头:“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说的!”
吴金芳:“不管他们两个怎么说,这事情我们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何尚文:“我总在想,孩子们的事,我们到底该不该这么强烈地干涉?”
吴金芳:“你忘了咱们这么多年是怎么苦过来的?”
何尚文又狠抽了一口烟。
吴金芳:“看来,要把他们分开,还得下狠心!”
赵蝶衣站在文化局大门口,焦急地东张西望,不住自言自语:“艺兵呀艺兵,你怎么还不回来!”
当马路上闪现出骑车的何艺兵身影时,赵蝶衣面带兴奋之情,向何艺兵过来的方向走去。
赵蝶衣:“你怎么才回来?把我等得都快急死了!”
何艺兵抹了一把汗水:“我跑到你家里去找你了。”
赵蝶衣:“你就这么骑着车子去双桥,又从双桥骑着车子回来的?”
何艺兵:“我在路上已经走了五六个小时了,又渴又热,又急又累。”
赵蝶衣很是伤感地伸手去抹何艺兵头上的汗水:“艺兵!看你热的!”
何艺兵:“走,回家再说吧!”
进门以后,何艺兵看得出,母亲吴金芳似乎不大高兴,他只叫了一声妈,就准备去洗脸。
吴金芳以埋怨的语调说:“天这么热,你就不会等下午天凉了再回来,大中午的,要是中暑了……唉,就不知道珍惜自己!”
何艺兵说:“没事,我有那么娇贵吗?”
何艺兵洗脸出来,又开始找水杯。
吴金芳说:“饭桌底下,还有个西瓜,你拿过来切开吃吧!”
何艺兵拿来菜刀,切开西瓜,给母亲递过去一块儿,又给赵蝶衣递过去一块儿,说:“吃吧!”
赵蝶衣客气着说:“你吃,我不吃!”
吴金芳也对赵蝶衣说:“吃吧,天这么热的,都已经切开了。”
三个人各怀心事,都不说话,屋子里一阵沉默的气氛。
晚饭之后,何艺兵跟父母又谈起了自己和赵蝶衣的事。
何艺兵说:“爸,妈,我跟蝶衣的事,我已经反复地想来想去,觉得并不像你们说的那样,以后的日子就那么难,麻烦就那么多,你们还是答应了吧!”
何尚文言语缓慢,他说:“艺兵,好多事情你是考虑不到的,你妈对你说的那些话,你根本就没有理会出利害关系,也根本就体会不出来大人的心意!”
何艺兵说:“不管怎样,我只想一生一世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
吴金芳斜眼看着何艺兵,说:“艺兵,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就听不进去大人的话?你是不是看现在家里生活好起来了,就把妈曾经走过的路,曾受过的苦,全都忘记了?”
何艺兵说:“不是的,妈,我们现在的年轻人,都把感情看得很重,要是两个人没有感情,哪来的幸福?”
吴金芳说:“你们关系好有你们的关系好在,但不能因为这给你们以后的生活造成艰难和麻烦,甚至痛苦。”
赵蝶衣说:“阿姨,如果我跟艺兵以后的生活有什么困难,或是痛苦,我们是不会相互怪怨的。你替我们想了这么多,我们很感激你,你就再体谅体谅我们的感情吧!”
何艺兵说:“是呀妈,我们已经相爱了七八年了,心里很难再接受别人。要是我们今生今世走不到一起,这辈子都不会有幸福可言!”
吴金芳说:“你们是电视电影看得太多了,那里面讲的故事,都是不实际的,现实生活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
何艺兵说:“以前像咱们家那样半工半农的家庭多的是,哪一家不是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都过来了,以后怎么就难得过不了呢?”
吴金芳说:“以前那都是社会造成的,现在不同了,有条件达到的,就尽力地去达到,有可能避免的,就尽可能去避免!”
何艺兵突然想起了黄正安,就说:“妈,你看我正安叔跟我金玲阿姨现在过得不是挺好吗?他们俩人,一个干工作,一个忙缝纫,不见得生活就有多难,也不见得谁会拖累谁!”
吴金芳说:“那你只是看了表面,实际上他们的艰难你是不知道的。你正安叔来过这儿,他也跟我说起过你们俩的事,他一开始觉得还行,但后来,我们说起了前些年在农村的那段生活经历,他也觉得你们以后的生活确实是个问题。生活中的好多事情,并不是感情就能弥补不得了的!”
何艺兵见母亲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实在没有办法说通她,就说:“妈,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想跟蝶衣分开,求求你,就答应我们的事吧!”
吴金芳见何艺兵一股子牛犟劲儿,生气地说:“艺兵,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大人的话你一点都听不进去?”
何艺兵继续央求母亲:“妈,你别生气,不是我不愿听你的话,我实在是舍不得蝶衣,求求你,就答应我们的事吧!”
吴金芳生气得哭了起来,她呜咽着说:“我不可能答应,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的!”
何艺兵也跟着呜咽起来:“妈,你怎么一点都不替我们想想?我跟蝶衣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能说丢开就丢开?”
吴金芳把拿着手绢正在擦泪的手移开,更加生气地说:“你还说我不替你们想,你们替我想过没有?你要在这么执拗,我就不再管你们的事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不等何艺兵再说话,吴金芳又冷冷地说:“我管不了你,就全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有话慢慢说,不要发脾气,当心楼上的人听见!”何尚文看着吴金芳,忽然插了一句。
看着已经很生气的吴金芳,何艺兵欲言又止,他感觉此时已经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便起身对赵蝶衣说:“蝶衣,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赵蝶衣看着何艺兵,没有说话,她稍加思索之后,站起来,走近吴金芳,用手扶着吴金芳的手臂说:“阿姨,你就别再生气了,让我跟艺兵再好好想想!”
吴金芳轻轻地甩开赵蝶衣的手,又揉起了自己含泪的眼睛……
何艺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流着泪说:“妈呀,你别这样了,我心里难受得很!”
吴金芳并没有理何艺兵,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何艺兵沉默了片刻,对赵蝶衣说:“走,咱们出去吧!”
赵蝶衣看看何艺兵,又看看吴金芳,没有动。
何艺兵伸手拉住赵蝶衣,示意她还是离开的好。
赵蝶衣还在为难,被何艺兵拉出了房门……
天已经黑下来了,何艺兵跟赵蝶衣默默地走在通往大街的路上,他们的心情异常沉重。他们在一处很少有人经过的路边停住脚步,并肩坐了下来,看着远处过往的车辆和人群。
赵蝶衣:“艺兵,咱俩的事,实在是难为你了,现在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她说着话,有点想哭的样子。
何艺兵:“你快别这么说,我觉得很对不起你,让你也跟着受委屈!”
赵蝶衣:“看你跟你妈现在的关系,越来越不好,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何艺兵:“唉,我妈她为什么那么犟呢?”
赵蝶衣:“天下的父母是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就算他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者是伤害到下一辈的感情什么的,但他们的出发点无疑是很善良的。”
何艺兵:“蝶衣,难得你现在还在为他们着想!”
赵蝶衣:“时代不同,经历不同,形成的生活观点就不同。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思想性格,还有着不同的生活圈子,遇事的处理方式也不同。城乡之间,是还存在着很大的差别!”
何艺兵:“可这能成为阻碍我们走到一起的屏障吗?”
赵蝶衣:“我的家庭也是一个半工半农的家庭,但在我的家里,全家人看待事物,却怎么就没有这样严重的分歧呢?如果我们没有七八年来的相依相恋,没有现如今感情上的沉重背负,我也许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何艺兵木然地看着赵蝶衣:“蝶衣……”
何艺兵把赵蝶衣揽入自己的怀里,两人伤心地哭泣。
赵蝶衣:“我更没有想到,我们所走的这条路,就如此艰难!如果我们再坚持继续走下去,将会是什么结果!”
何艺兵:“蝶衣,我不想放弃!我真的割舍不下你呀!蝶衣!”
赵蝶衣:“可我们现在面临的这种处境,我……”
何艺兵搂紧了赵蝶衣。
赵蝶衣:“春节时和你家里人谈话的不愉快,已经蔓延到了我的家庭,我还能让这种不愉快再持续下去吗?”
何艺兵:“以前,我总认为自己的父母是善解人意、体谅儿女的,在儿女的感情问题上也不例外。可现在,我才真正看到了他们固执的一面。父亲虽然言语不多,但对这件事情反对的态度是很明显的。母亲自始至终,怎么也摆脱不了从前那段苦难经历在思想上打下的烙印,而且总是想以那段经历来说服我,让我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
赵蝶衣从何艺兵怀里抬起头,看着何艺兵。
赵蝶衣:“也许,他们真的有自己的难处!”
何艺兵又把目光移向远处:“我也不是没有更深层次地去想母亲的话。从小到大,每当看到母亲在农村吃苦流汗的时候,我都会十分的伤感。别人家的庄稼地里,有强壮的庄稼汉劳动,而我只能是空有羡慕,只能跟母亲和姐姐凭着有限的力气,慢慢艰苦地挣扎完成田间的繁重劳动。多少次放学回家时,看到别的孩子一进家门就能吃上热饭,而我跟姐姐回到家时,母亲还在地里忙着,我跟姐姐不得不饿着肚子到地里去帮母亲做完农活,再回到家时已经来不及做饭,我们姐弟只好吃点凉馍,又匆匆地去上学。那时候,我从来没有因此而责怨过母亲,而在内心深处暗暗发誓,一定要听母亲的话,一定要多帮母亲做事,一定要好好学习,改变母亲的生活状况,凡事都要多替母亲想一想。长大以后,我可以帮家里人做事了,命运却使我们全家人离开了何家村。现在,我总想多帮家里做点事,借以弥补母亲当年在乡下时的辛劳。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一向敬重自己的母亲,孝顺自己的母亲。眼看着家里的生活在一天天好转,生活又给我出了这样一道难题,让我在家庭与感情之间感到困惑,让我在父母与恋人之间做出选择……”
赵蝶衣:“艺兵,你别说了,我的心在呻吟,在流血!”
何艺兵:“我更没有想到,我一向尊敬和爱戴的父母,现在却显得那么不近人情!”
赵蝶衣:“艺兵,你也别再责怪他们了!”
何艺兵:“我总想着时时刻刻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一起享受美好的生活,共同编织未来的梦境。可他们就是不给我这个机会!”
赵蝶衣再次拥入何艺兵的怀里。
大街上灯火辉煌。往来的人流,已开始稀疏起来。
何艺兵和赵蝶衣离开了那个地方,顺着通向西山岭上的马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何艺兵看看已经快到山门:“咱们不往前走了,就到那边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
赵蝶衣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处建筑工地。两人在堆放着大批砖块附近的一张小石桌上坐下来,背靠着背,看着眼前飞快发展的城市建设面貌。
高处控制卷扬机的铁管架上面,两束明亮的灯光照射下来,把他们的身影,投在身旁潮湿的砖堆上。
何艺兵:“这里的灯可能一晚都不熄,咱们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就在这儿坐一宿吧!”
赵蝶衣:“不回去不好吧?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何艺兵:“回去又能怎么样?跟他们说来说去也没什么结果!”
赵蝶衣:“咱们的事,也就不要说了,再说下去……”
何艺兵见赵蝶衣的眼眶里又有眼泪在打转,他也不由得一阵心酸,把赵蝶衣揽入自己的怀里,自己的双眼也跟着湿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