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夏”时节,是关中人最繁忙的时节。地里成熟的麦子,若不及时收割到麦场上,在天气多变的夏季,要是遇上一阵大风,或是一场大雨,不知有多少劳动果实都要损失在田地里。人们立志龙口夺食,个个力争颗粒归仓。收割到场里的麦子,还要及时碾打晾晒,天气炎热,工序繁多。与此同时,还得抓紧时间进行夏播,安排好秋季的作物。前后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谁也不敢怠惰,谁也不敢马虎。
夏忙放假以后,何艺兵没有回西山县城去。他骑上“红旗”自行车,直奔双桥镇,来帮助赵蝶衣一家人完成“三夏”劳动任务。也许在他心里,自己已经是这个家庭里的一员了。
每天上午,何艺兵都和赵志坚、赵蝶衣一块儿,先到麦场里,把收割到场里的麦子摊开晾好。然后再到麦田里,何艺兵跟赵蝶衣挥镰收割,绑结打捆,赵志坚一个人用架子车,把捆扎好的小麦个子,往麦场里拉运。孔淑英虽然身体不好,却一刻也不闲着,除了按时做好饭、烧好水以外,还到街上买来许多避暑降温的食品饮料,有时候还把水送到田地里来。中午时候,他们回家吃完饭,还要到麦场上把晾晒的麦草翻腾两遍,又继续到地里忙碌。下午,三个人合伙儿,把碾打过的麦草清理走,把碾打下来的麦粒麦壳收到一堆,再由赵志坚趁风扬场。一连几天的配合,可谓默契。虽然赵龙飞在工厂上班,不能回来帮手,赵家的劳动任务却进展很快。
田野里金黄的麦浪一望无际,在热风中翻转起伏。何艺兵跟赵蝶衣一边聊着天,一边割麦子。两个土生土长的年轻人,干着这既讲技巧,又拼体力的庄稼活儿,虽不是十分的熟练老到,却也显出几分麻利轻快。能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生产劳动,尽管两个人都汗流浃背,但他们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挥镰割了一会儿,何艺兵又在将割倒的麦子绑结打捆。
赵蝶衣直起腰来看着大汗淋淋的何艺兵,把自己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来,递给他:“艺兵,歇一会儿吧!”
何艺兵直了直腰身,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事,我不累,你要是累了,就自己坐下歇会儿吧!”
赵蝶衣:“歇会儿吧,看把你热成什么样子了!”
何艺兵:“不热,我这人就这样,一干活儿就冒汗。”
何艺兵一边说,一边用赵蝶衣递给他的毛巾擦汗。
赵蝶衣:“你们家都好几年不做庄稼活儿了,你干起来还这么熟练!割得又快又好,捆得又紧又结实!”
何艺兵:“这算什么?农村的庄稼活儿,没有几样能难得住我的。以前在家里,差不多所有的农活我都干过。农家子弟嘛,我还是挺喜欢干这些的。”
赵蝶衣看着朴实憨厚的何艺兵,心头漾起无限幸福的感觉。
赵志坚拉着架子车,把捆扎好的小麦个子一捆一捆用铁杈挑起来装上架子车。
孔淑英提着水壶来到麦田里,走到离何艺兵和赵蝶衣不远的地方:“蝶衣—”
赵蝶衣直起腰板:“妈!”
孔淑英:“来,喝点水!歇会儿吧!叫艺兵也来喝点水!”
赵蝶衣:“艺兵,我妈送水来了,过来喝点水,歇会儿吧!”
何艺兵:“你先喝吧,我把这些麦子捆完再喝!”
孔淑英:“来吧,艺兵,先喝口水再捆!”
何艺兵:“好,阿姨,我就来!”
何艺兵走到孔淑英跟前。
孔淑英把盛好水的缸子递给何艺兵。
何艺兵端起缸子就喝了起来。
孔淑英:“艺兵,放忙假了,你不回家,你家里人会不会责怪你?”
何艺兵:“不会的,阿姨!反正我回到家里什么事也没有,还不如来帮帮你们!”
孔淑英:“等地里的麦子,都收到麦场里,你就回去吧,别回家晚了,惹你家里人生气!”
何艺兵:“没事儿,阿姨,我早已经把自己看作是这个家庭里的一员了!”
赵蝶衣接过何艺兵手里的缸子:“还喝吗?”
何艺兵:“不了!”
赵蝶衣:“艺兵,你还是听我妈的话,明天回家去吧!我也很担心你家里人会为这事生气!”
何艺兵:“不,我不能回去!收割完了,还要碾打晾晒,还要播种苞米,既要龙口夺食,又要颗粒归仓,还要耕地下种,这么多的活儿,我怎么能回家去闲着?”
孔淑英稍作沉思:“干活儿时小心点儿!啊!”
何艺兵:“知道!”
赵蝶衣:“妈,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当心的!”
何艺兵:“好了,赶快干活儿吧!”
赵蝶衣点点头。孔淑英看着何艺兵和赵蝶衣,也欣喜地微微点了点头。
晚上,何艺兵跟赵志坚住在一间屋子里。这一老一少,相处得既融洽又亲热,他们既好似一对患难与共的兄弟,又如同一对血脉相通的父子。忙完一天的活计,他们各自洗了身上的热汗,躺在床上,又聊了起来。
赵志坚说:“小何,这几天把你累坏了吧?”
何艺兵笑着说:“没有没有,我一个大小伙子,干这点活儿,能有多累?”
赵志坚说:“你平常不太干这些活儿,一下子出这么多力,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何艺兵说:“没事,我以前在家里也经常做这些事,早都习惯了,不觉得有多累,赵叔,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赵志坚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个年轻能干小伙子,说:“你跟蝶衣的事,是不是你家里人还不太同意?”
何艺兵想了想,说:“也不是,我妈只是担心我俩以后的生活会有麻烦,我还会再跟她好好说的。”
赵志坚说:“你们年轻人的事,应该自己拿主意。在我们家里,我跟你孔阿姨是不参与意见的,决定权都交给蝶衣本人。你们家里,我想决定权主要也应该在你!”
何艺兵说:“噢,是这样。我妈以前吃得苦太多,养育我们姐弟几个也很不容易,我不想惹她生气,想跟她好好说。”
赵志坚说:“孝敬父母是应该的,不过在自己的事情上,大人的意见也只能是参考,大人也应该考虑考虑孩子的感受。”
何艺兵说:“我跟蝶衣的感情很好,我不想跟她分手!”
赵志坚说:“这我知道,有感情才能有幸福。我跟你孔阿姨当年就是自由恋爱,能理解你跟蝶衣现在的心情。不过一家有一家的情况,我怕你妈再这样继续执拗下去,既伤害你们母子的感情,又影响你跟蝶衣的感情。这事也不能就这样一直拖着,你不光要跟你家里人说,也要跟蝶衣商量商量。”
何艺兵说:“赵叔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定再努力争取!”
赵志坚说:“好吧,早点休息吧!”
何艺兵在一连几天的繁重劳动中,似乎忘记了往日的烦恼与忧愁。与赵志坚的谈话,使他再次想起了母亲对自己跟赵蝶衣事情的态度,想起了自己与母亲及家里人多次谈话之后的不悦之情。他顿时又觉得自己在赵家比在自己家里,内心更温暖,心情更舒畅。等到再回到家里时,他还要跟家里人再谈这件事,但很难预料,一切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厨房里,赵蝶衣在烧火,孔淑英在案板上忙。
孔淑英弯腰从案板底下的罐子里摸出几个鸡蛋,开始往碗里打。赵蝶衣看见了:“妈,你知道我爸不喜欢吃鸡蛋,还打那么多?”孔淑英:“他不喜欢吃,艺兵喜欢吃,我这是做给艺兵吃的!”
赵蝶衣笑了笑:“妈,你看艺兵好不好?”
孔淑英:“好,好么!”
赵蝶衣:“我爸也说艺兵好!”
孔淑英:“我跟你爸都说艺兵好又有什么用呢?艺兵他爸和他妈
可没有说过你好!”
赵蝶衣:“我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只要艺兵说我好就行!”
孔淑英:“好了,别说了,赶快做好饭给他们送过去!吃完饭好早点儿休息!”
赵蝶衣又往锅底下填了一些炭,火苗舔着锅底,锅内的水很快沸腾起来。
此时地赵家其乐融融,此时的何家却愁云惨淡。
吴金芳:“学校应该都放忙假了,艺兵怎么还不见回来?”
何尚文:“可能他们学校还没放假,也可能学校还有别的事,过一两天他就会回来的!”
吴金芳:“也不知道他现在跟那个赵蝶衣还有没有来往?”
何尚文:“好久没见他提过那事了!大概他们已经断绝了关系!”
吴金芳:“我看未必,他上次不是还请正安来帮他说服咱们嘛!”
何尚文:“咱们一心想要拆散他和蝶衣,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吴金芳:“有什么对呀错呀的,总之他们两个是不能在一起生活的,我实在不愿意让他们再走我们曾经走过的路!”
何尚文:“可你看两个孩子的感情,那么真挚,那么深厚,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残忍?”
吴金芳:“你想改变主意?”
何尚文:“我总在想,我们到底应不应该把他们活生生地分开!”
吴金芳:“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么做为了什么?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给自己以后的生活制造障碍和艰难而置之不理!”
何尚文轻轻地摇了摇头:“到底谁对谁错呢?”
吴金芳:“等忙假回来,我还要继续给他讲道理,让他好好回忆回忆从前跟我在乡下劳动时的情景!”
何尚文:“为什么下一辈偏偏又要面临上一辈走过的路?为什么这种事情偏偏发生在我们家里?”
吴金芳:“说的就是这!这人生的命运,有时候真是……”
夏日的天气,向来说变就变,中午明明还是烈日高照,突然之间,一阵大风刮来的浓云,就吞没了火红的太阳。麦场上的男女老少,都急切而紧张地忙乱起来。秸秆已经是最后一次碾打了,今天要把它堆积成高大的麦草垛子。
在乌云翻滚的天空下面,大风呼呼地猛吹。赵蝶衣用小木杈,把铺在晒场上的麦草,挑成大大小小的麦草堆子。何艺兵挥动着大铁杈,把赵蝶衣挑成的草堆,大小合并在一起,然后再用大铁杈稳稳地挑起来,举过头顶,快步走到麦场角上的大草垛子跟前,猛一使劲,便把挑在杈头上的麦草,抛在了高高的大草垛上。站在大草垛上面的赵志坚,又用小木杈把何艺兵扔上来的麦草拨开、拍平、踩实。三人通力合作,麦草垛子升高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像小山似的,矗立了起来。
一阵高强度的体力活儿,使何艺兵热汗直冒。汗水顺着他的脸颊、脖子、臂膀和后背,大把大把地往下流淌。额前的汗水,刺得他眼睛难受,尽管刮着大风,衣衫还是全部粘在了他的身上。看着天上的乌云,想着将至的大雨,他顾不得擦上一把汗水。赵志坚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这个时候,谁也没有说喘口气,歇一会儿,只想着抓紧时间,大干快干,尽力避免大雨带来的损失。
开始清扫场上的麦粒了,看看雨还没有下来。赵志坚说:“小何,你歇一会儿吧,剩下的活儿不多了!”
赵蝶衣也说:“去吧,歇一会儿!看你汗都流成什么样子了!”
何艺兵说:“就要下雨了,这会儿还能歇?”
赵志坚见何艺兵仍没有停下,看看天空已经开始闪电,也不再说什么。三个人还在加紧地干着。
一股凉风掠过,铜钱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三个人不由得又加快了动作。等他们收拾好麦场上的一切时,雨已经大了起来。他们又收起所有的农具,匆匆回到了家里……
美丽的沙川河在静静流淌,雨后的河水也丰满了许多。
赵志坚手扶人力拉犁,在前面垦地,赵蝶衣手提黄豆种篮,跟着撒下豆种,何艺兵在后面挥动锄头,一面捣碎土块,一面掩埋豆种。
赵蝶衣看看前面的父亲赵志坚,又看看后面的何艺兵,不觉慢了下来。
赵蝶衣:“艺兵,你们家原来也种黄豆吗?”
何艺兵:“不种,我们河滩里除了种麦子,就是种黑豆。”
赵蝶衣:“我看你干起农活儿来挺在行的,是不是以前在家里,大多数活儿都是你干的?”
何艺兵:“也不是,那时候上学呢,只是空闲时间跟着大人干活儿,等长大以后能干活儿了,家里又没有地种了。”
赵蝶衣:“那些农活儿是跟着你妈干的吧!”
何艺兵:“嗯。”
赵蝶衣:“你妈那人看着就是挺能干的,可就是在咱俩这事上,有点太固执了。”
何艺兵:“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看问题的想法就不一样,她要是能像你爸你妈这么开明,那就好了!”
赵蝶衣看看前面的赵志坚已经离她和何艺兵很远,又看看何艺兵:“你晚上跟我爸在一起都谈些什么?”
何艺兵笑了笑:“这是秘密!”
赵蝶衣:“秘密?你们能谈得来吗?”
何艺兵:“我们?我们很谈得来的!我和你爸相处得又融洽又亲热,既像一对患难与共的兄弟,又像一对血脉相通的父子。”
赵蝶衣:“我不相信!”
何艺兵:“噢,对了,应该说是很一对投缘的老丈人和女婿才对!”
赵蝶衣:“你胡说什么?”
何艺兵:“其实在我的心目中,你爸早已经是我尊敬和爱戴的岳父大人了。我们无话不说,无事不谈。”
赵蝶衣向远处看了看:“这地方,我们四年前来过,你还记得吗?”
何艺兵:“当然记得,那时候我是乘兴而来,失望而归呀!”
赵蝶衣:“就因为我当时没有答应你,你很失望?”
何艺兵:“可以这么说,也正是因为你当时没有答应我,正因为那时的失望,我才更加珍惜我们的现在。”
赵蝶衣:“咱们再到沙川河边去看看吧!”
何艺兵:“好!”
两人放下手中工具,向崖畔边上走来。
河道里的景色还是那么美丽。绿茵茵的草滩上,镶嵌着一些白花。岸边滩间的草地上,依然有羊儿在啃着青草。
何艺兵用目光在河滩里寻找着当年他跟赵蝶衣伫立过的那片芦苇荡。
赵蝶衣向何艺兵脸上望去:“艺兵,你在想什么?”
何艺兵:“我在想,四年前我们在河滩里漫步的情景。”
赵蝶衣:“曾经是那么平淡,现在想起来又是那么美好甜蜜!”
何艺兵:“还有那难忘的龙山中学时代……”
赵蝶衣:“我们的希望,我们的理想……”
何艺兵轻轻地唱了起来:青春也青春,美丽的时光,比那彩霞还要鲜艳,比那玫瑰更加芬芳……
赵蝶衣接着唱了起来:青春也青春,壮丽的时光,比那宝石还要灿烂,比那珍珠更加辉煌……
两人合唱: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天空蔚蓝蔚蓝,漂浮着淡淡的云霞。
何艺兵和赵蝶衣的歌声在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