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起伏的秦岭山脉,横亘于关中南部,在古城东南部约三十公里的地方,向北伸出一叠秀岭——五华山。这里湖光山色,相互掩映,翠峰林立,苍松茂密,是旅游爱好者向往的一方胜地。每年春夏时节,公路上的车辆络绎不绝,景区内的游人密密如织。在大山北麓约五公里处,坐落着一所年轻的师范学院。何艺兵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就是从这里发到何家村的。
带着长久萦绕在心头的一丝失落和遗憾,何艺兵来到了这所他并不愿意来的学校。他本来打算再去复读一年,实现他人生的第一愿望。然而他相信自己,却无法相信命运。他生怕父亲当年的悲剧,在自己身上再次重演。令他稍感安慰的是,同学卢剑青将和他一起献身教育事业。在母亲的一再敦促之下,何艺兵开始想:认命吧!
生活,有时候也许是奉行随遇而安的。
初来乍到,何艺兵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是那样的陌生。尽管学校里的环境,比龙山中学优美怡人多了,教学楼比龙山中学高大整洁多了,教室比龙山中学宽敞明亮多了,宿舍比龙山中学干净舒适多了,饭堂里的伙食,也比龙山中学明显提高了。但没有了以前老师语重心长的教诲,没有了往日同学熟悉亲切的笑脸,这使何艺兵多少感到有些失意。
在迎接新生入学的联谊会上,何艺兵认识了同在中文系的老乡徐向东。这是一个待人热情、善于言谈的年轻人,与何艺兵同被安排在203宿舍。他对何艺兵的友好和亲近,常常使何艺兵的寂寞之情,得以排解。渐渐地,何艺兵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环境。他开始了教室、宿舍、食堂、图书馆、运动场,这五点绘成的“五边形”模式的生活。
就在何艺兵开始重复这平静的“五边形”生活后不久,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使整个师范学院一下子骚动起来。
一天晚上,何艺兵正在宿舍里看书,忽然听见宿舍楼外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纷扰的吵杂声。何艺兵放下书,从窗口探出头向外望去。黑暗中,他看见许多学生,都匆匆地向女生宿舍楼方向跑去。
“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何艺兵想着,也走出了宿舍。
女生宿舍楼前,早已挤满了人。
何艺兵从人群的缝隙里,向前挤去,他想看个究竟。
几个男女同学,扶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同学,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那位女同学已经不省人事,上衣沾满了血,任凭她的同学怎么呼唤,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不一会儿,他们的班主任老师被几个同学叫来了。那位班主任老师一边匆匆忙忙地安排同学们现场救助,一边安排两位同学赶快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二十多分钟以后,救护车赶到了。大家迅速把那位女同学抬上救护车,老师和几位同学也跟着上了车。救护车在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中,离开了女生宿舍楼,又迅速绕过教学楼,出了学校大门。
围观的同学都不急于离开出事的地点,乱纷纷地议论着,不时发出几声感慨。
何艺兵朝着那位被抬走的女生离开的地方看去,借着女生宿舍窗户上透出来的亮光和不远出昏黄的路灯,他看到了一摊鲜血。他茫然地听着周围同学的议论,才知道那位女生是从宿舍楼的六楼楼顶跳下来的。
当聚集在女生宿舍楼前的人渐渐离去的时候,何艺兵也心怀惊诧、满腹疑团地回到了宿舍。
一连几天,全校同学都在课间饭后议论着那位出事女同学的跳楼缘由。有人说,她是因为学习任务太繁重,感觉生活太枯躁而寻求解脱。也有人说,她是因为不能承受和男朋友分手的沉重打击,才选择走上绝路的……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何艺兵也不得而知。但他始终不能理解,一个大学生,怎么连这点生活的风浪都经受不了?
是啊,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被社会上好多人称为“天之骄子”的大学生,也不例外。
每周三下午,学校安排有一次文体娱乐活动。这段时间,同学们是可以自由支配的。大家在这个时候,可以尽情地放松放松。有的去俱乐部,有的去运动场,有的去图书馆,还有的去花园的树丛里散步……
这天,班里的同学各图所好,照例又出去了,而一向喜欢娱乐和运动的何艺兵,却独自呆在教室里。他想,自从那次离开双桥镇以后,和赵蝶衣分别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赵蝶衣大概还不知道他已经来到了这所师范学院,他自己也很想知道赵蝶衣现在的情况。是应该给她写封信,把自己这里的情况告诉她,同时问问她现在怎么样了。但是,赵蝶衣如今在哪儿,信该寄到哪里呢?何艺兵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把信寄到双桥镇。他认为,不管赵蝶衣如今在什么地方,她的父母都一定会想办法,把信交给她的。
何艺兵在他写给赵蝶衣的信中,介绍了自己所就读的这所师范学院的所在之地和周围的一切环境,述说了他到这里以后的所有见闻和种种感受,还倾诉了他离开双桥镇以后,对赵蝶衣的时时牵挂和久久思恋。
星期五上午的写作课,老师给同学们布置了一篇习作,要求大家谈谈对人生一些认识。中午饭后,何艺兵早早地来到教室里,他想多用一点时间,结合自己年轻的人生经历,以《涉世敢冒三分险》为题,好好抒写一下自己对青年人生和未来生活的看法。
教室里有七八个同学在用功,何艺兵那位热情、健谈的老乡徐向东也在教室。大家各忙其事,默不做声。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李志强也来到了教室里。他看了看教室里的几位同学,十分和蔼地说:“你们几个动作挺麻利的,中午都在食堂吃的饭吧?”
教室里的同学都停下了自己正在完成作业,先后回答了李志强老师的问话:“李老师好!”
李志强在教室中间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来,开始和大家闲聊。他看了看黑板,又把头转向大家,说:“你们到这个学校来上学,感觉怎么样?”
“挺好!”一个叫韩养花的女同学,快嘴快舌,首先回答道。
其他几位同学也跟着说:“挺好的!”
何艺兵看着李志强,没有说话。
“李老师,你原来在哪个大学上学?”徐向东问李志强。
李志强回头看着徐向东,说:“在省城的师范大学,跟你们一样,也是学习中文的。”
“是不是一毕业就到这里来工作了?”韩养花又开口了。
“是的。”李志强说。
“那你在这里工作,都快有十年了?”徐向东又问。
“有了,都十二年多了。”
“李老师,你觉得当老师好不好?”何艺兵听了李志强的话,不禁问了一句。
李志强又回头看着何艺兵,说:“当老师好不好,这就要看你怎么认为了。如果你喜欢这个职业,你就会觉得它有很多的乐趣,就觉得好,要是你不喜欢,那就另当别论了。”说到这里,他仍旧看着何艺兵,问道:“怎么,你不喜欢当老师?”
“不是!”何艺兵赶快撒谎说。
李志强的目光离开了何艺兵,他接着说:“大家能到这个学校来,我想大家都是很喜欢干教师这一行的。社会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当老师也一样。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就多下点工夫,各人把自己的学业都完成好,将来也好再深造……”
何艺兵心想:才不是呢!他有点不想再往下听,就把身子往后直了直,准备坐端正,继续写习作。可就在他身子往后直的时候,只听得“啪”的一声,他把后边座位上同学的两本书撞到了地上。
何艺兵顿时感到很尴尬,他连忙站起来,转过身去,弯腰把掉在地上的书拣起来,放到那位同学的桌子上,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有小心!”
那位同学也正要起身,见何艺兵已经很利索地把书拣了起来,就双眼注视着他。就在何艺兵放书的那一刹那间,他朝后面那位同学的脸上看去。当他的目光正好与那位同学的目光重合时,他的内心,猛然间像被什么触动似的——那是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那么明亮、美丽,使何艺兵的内心,顿时不安起来。
她叫田明巧,本来并不在意何艺兵把书撞到地上,正准备自己去拣,只是动作慢了一点。看到何艺兵十分尴尬的表情和发自内心的道歉,自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没事!没事!”她一边说话,一边把何艺兵放在她桌子上的书,又摆弄了一下,原地放好。
何艺兵转身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拿起笔来,又开始写习作。不知怎么搞的,在他心里,总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是刻在心里一样,忽闪忽闪地眨个不停。他写作的思路,也不时地被打断。
李志强老师已经离开了教室,同学们又开始各自忙了起来。而何艺兵的心情,却久久难以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