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纪云州在众目睽睽之下赶出了手术室。
站在消毒间里,我的脑海里反复回想着患者的数据以及麻醉的剂量,依旧是想不通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丙泊酚的剂量明明那么精确。
小腹的疼痛感和屈辱感形成两条压力线狠狠地折磨着我,再回想纪云州方才说话的语气,我知道,精益求精的他是肯定不能接受这种失误的。
如我所料,纪云州刚下手术台后,人都还没出消毒室,就把我叫了过去。
“沈医生是不是觉得这两天风头挺盛连一名麻醉医生最基本的职业技能不具备了?”纪云州浓眉紧蹙,声音更像是淬了毒,“怎么,真把自己当学术明星了?”
太阳穴嗡嗡嗡的响,后辈更是汗涔涔一片,我看着纪云州,却找不到一句解释的台词。
患者术中醒来是事实。
而负责麻醉的医生是我沈弦月。
无论是什么理由都说不过去,失误就是失误。
纪云州却像是没骂够,盯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冷嘲热讽道:“刚有一点名气就不思进取,以后哪一名患者敢把自己交到你这样心浮气躁的麻醉医生手里?”
我张了张嘴,嗓子里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依旧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郑欣然站了出来,她小心翼翼的扯了扯纪云州的胳膊,小声道:“云州师兄你先消消气,谁都有失误的时候,可能最近师姐压力太大了,一时间还没调整好工作状态。”
她说话时乖巧的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满是同情。
但这句话非但没有压住纪云州的火气,反而把他的怒火点的更盛了:“没调整好工作状态是借口吗?手术室不是实验室,医术可以靠后天学习,但是态度不端正的话干脆滚回医学院,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纪云州丢下这句话后便出了消毒室,而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里也充满了质疑。
我看着同事们不信任的目光,突然有些自我怀疑了。
“月月姐,你脸色很难看啊,”小于人还没走,见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扶住我,安慰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纪主任向来都是一丝不苟,雷厉风行的,你也不是他骂的第一个医生,他对谁都这样,对事不对人的。”
我想着纪云州刚才批评我时的模样,再联想小于这句“对谁都这样”,一瞬间眼眶便湿润了。
他或许对谁都这样,唯独对站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是例外。
我想,如果今天犯错的人是郑欣然,他肯定是舍不得骂一句吧。
本以为纪云州骂完了之后这件事就算翻篇了,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把事情告诉了廖黑脸,廖黑脸得知后气冲冲的过来找我,要我马上写一篇五千字的检讨出来,明天一早和他一起交给纪云州。
说是纪云州的意思。
我听完后一脸懵。
按理说我作为一名麻醉医生在手术中出现失误,应该有部门领导处理,可是给纪云州写检讨算怎么回事?
“你应该觉得庆幸,”廖黑脸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可是京协的活招牌,动一动脚,咱两都要跟着遭殃,我劝你端正态度,这五千字必须写的情真意切,不写完不许下班。”
彼时已经日落黄昏,距离下班点只有半小时了。
痛经本来就折腾了我半条命,虚汗更是一直冒,身上的衣服更是汗涔涔一片,贴在皮肤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特别不舒服。
但廖黑脸的意思也很清楚了,写不完检讨,今天是不准下班的。
而五千字检讨写完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写检讨的过程里我又反复回想了我在麻醉过程中的各种细节,可我左思右想,依旧找不出患者术中突然醒来的缘故。
就在我苦思冥想时,耳旁忽然响起了梁皓渺的招呼声。
我以为是错觉,转头望过去时,竟真看到了站在科室外的梁皓渺。
我们去了楼下食堂。
梁皓渺是带着食物过来的。
包装还挺精致。
“醪糟小丸子,”梁皓渺边拆包装边解释,“里面还加了红糖,微甜,沈医生应该喜欢。”
我看着浓郁的醪糟汤汁,在想着梁皓渺说的红糖,顿时恍然大悟。
姨妈期间有名的一道食补。
“谢谢。”想着今天的遭遇,再看看碗中的小丸子,我低垂着眸子,生怕梁皓渺察觉出异常。
“下午那会儿出门办事了,没看到沈医生电话,”梁皓渺轻描淡写般的解释,“抱歉,让沈医生担心了。”
我想着护士长说的话,问:“所以警局那边是找梁医生麻烦了吗?”
“没有,怎么会呢,”梁皓渺笑眯眯的看着我,说:“那个正义奖本来就是给沈医生一人的,毕竟整个案件你功不可没,又一直承受那么大的心理压力。”
梁皓渺说这些话时慢条斯理的,语气也很真诚,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
“对了,我刚看沈医生在写东西,”梁皓渺话锋一转,“写什么呢?”
我没瞒着梁皓渺,将今天手术中的失误说了出来,他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说:“这种情况应该说麻醉药代谢过快导致,血药浓度难维持。”
我也认可这个说法,但是我使用的麻醉剂量并没有问题。
“一台手术的影响因素很多,沈医生不必过分自责,”梁皓渺见我愁眉不展,宽慰道,“有些东西是需要经验积累的,你现在只是实习期,慢慢来。”
我好像没那么自我怀疑了。
“这里。”梁皓渺指了指下巴,微笑的提醒我。
我迷惑的看着他,下一秒,只见他修长的五指蓦地伸到我眼前,我都还没来得及闪躲,他的手指已经落在了我的下巴上。
捏了一颗小米粒。
我略感尴尬,但梁皓渺向来神经大条,竟呵呵的笑了起来。
我的情绪也没那么糟糕了。
返回公寓时已是晚上九点半,我简单的冲了个热水澡之后,又扫了一遍检讨书,这才准备休息。
刘女士的电话却在这时候打了过来。
“不是月月,到底怎么回事啊?”电话刚接通,刘女士焦躁的嗓音便从听筒里传出来,“你到现在还没有回景园吗?难道你真的喜欢上梁医生了?”
我捏了捏眉心,无奈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听到的闲话。”
“不是闲话,是照片,”刘女士陡然抬高了语调,着急道,“还是纪女婿发给我的。”
照片?
我顿时一头雾水,问:“什么照片?”
“我发给你……”刘女士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也太不小心了,不行,你现在马上回景园,好好跟他解释解释。”
听到这话,我的一颗心又悬在了半空中。
然而当我看到刘女士发来的照片时,更是觉得不可思议——竟是今晚我跟梁皓渺在医院食堂吃饭的场景。
镜头停在了梁皓渺替我捏下巴上的小米粒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