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旎和乐毓是在初中认识的，从认识到成为朋友，又经历了挺长的时间的。
乐毓不爱提及自己的事，她也是从接触中推测出来的。
乐家人应该不喜欢乐毓，包括乐毓的妈妈乐昕。
至于“张妈妈”，是乐毓无意中提到过几次，也是唯一提到过的人。
那时候，管旎就感觉，张妈妈对乐毓应该有些特别。
乐毓去南城上大学那年，据说张妈妈在乐家犯了错，然后被乐家人赶了出去。
乐毓知道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个把月，等乐毓回到江城，张妈妈早已不知所踪。
这么多年过去了，管旎以为，乐毓早就把张妈妈忘了，毕竟自那之后，乐毓也没再提及过。
却没想到，张妈妈还会回来，还是乐昕接回来的。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乐昕一直知道张妈妈在什么地方，这次把张妈妈找回来，只怕也有别的目的。
管旎敛了思绪，问：“张妈妈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乐毓：“还不确定。上午做了检查，结果还没出来。”
管旎听乐毓这语气，便感觉张妈妈情况可能不太好。
她看了下时间，“我现在正好没事，你在哪家医院，我过去看看张妈妈。”
“慈安医院。”
管旎是一个小时后到的，来的路上去商场挑了些水果，又去花店买了一束花。
乐毓去了医生那儿，护工陪着张妈妈在病房里。
见管旎推门进来，张妈妈和护工都愣愣瞧着她。
护工问：“小姐，你找谁？”
管旎看了眼病床上坐着的老人，笑了笑：“我是阿毓的朋友，过来看看张妈妈。”
张妈妈盯着管旎打量着：“是毓小姐的朋友？”
管旎走过去，将水果放在床头，又把花递给护工，弯腰笑眯眯道：“张妈妈，我叫管旎，你叫我旎旎就成，阿毓就这么叫我。”
张妈妈明显还是有些拘谨，但管旎这人不爱摆什么架子，对人又亲切，也很会找话题聊，不会儿，张妈妈就放松很多。
乐毓从医生那儿回来，便见管旎剥着橘子，跟张妈妈说话，把张妈妈逗得很高兴。
乐毓很少见张妈妈这样笑，即便是跟她在一块的时候，张妈妈很多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
“乐小姐，你回来了。”
发现乐毓的是护工。
乐毓嗯了声，走进病房，给张妈妈调整了下点滴的速度，问：“到多久了？”
“半小时吧。”
管旎把剥了的橘子，喂了一瓣给张妈妈，然后觑了觑乐毓，问：“吃橘子吗？给你剥一个，挺甜的。”
“不用，你吃吧。”
乐毓安静坐在病床边，拿出手机看了眼，回了几条消息，然后便看着管旎跟张妈妈说话。
“张妈妈，你都不知道，我跟阿毓刚认识那会儿，我是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管旎夸张哼了声，“不爱说话，冷冰冰的，在学校独来独往，看起来孤傲得很，好像谁都入不了她的眼。”
张妈妈一听这话，连忙解释道：“毓小姐不是这样的，她不孤傲的，只是、只是……”
张妈妈不是个很善言辞的人，她不想管旎对乐毓有半点误会，着急解释，可是一着急更不知道怎么表述。
管旎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就是那时候刚认识阿毓，还不了解她。了解她之后呢——”
管旎笑着睨了眼乐毓，又说：“才发现，阿毓就是个小傻子。对吧，张妈妈？”
张妈妈觉得“小傻子”不是什么好话，可管旎语气并无恶意，她看了眼仍旧安静的乐毓，倏然想起一些事情，又觉得管旎说得也没错。
只是，她还是不想说乐毓是“小傻子”。
管旎在医院了两个小时，乐毓送她出去，两人在楼下聊了会儿。
管旎问：“医生怎么说的？”
乐毓默了两秒，说：“上午做了几项检查，部分结果出来了，可以确定是肝癌，附近脏器应该都有转移，更详细的情况，要等明天全部检查结果出来才能知道。”
管旎：“能治吗？”
现在医学技术已经发展到很高的水平了，即便是癌症，大多数都是可以治愈的。
乐毓说：“可以治，但她身体应该承受不住。”
管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的话，乐毓并不需要。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管旎问：“你要告诉张妈妈吗？”
乐毓有些犹豫，“还没想好。”过了会儿，又低低说了句：“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两人正说着话，一辆黑色越野从面前经过，后面跟着辆救护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了住院部旁边那栋建筑楼前。
乐毓和管旎注意都被吸引了过去。
不会儿，越野车上下来几个穿着作战服戴着头盔，手上拿着枪的男人。
那几人走到救护车后面，其中两人上前打开门，紧跟着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医生陆续从上面下来，最后，又两个穿着作战服的男人，从救护车上抬下来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个……人？
“那是人？”
管旎率先发出了疑问。
乐毓并未说话，只是看着那些人抬着担架，疾步进了旁边那栋建筑楼，紧跟着，建筑楼大门便关上了。
管旎回头看向乐毓，嘀咕道：“刚才那个是人吧？可他的头怎么瞧着那么奇怪呢？”
乐毓还是没回她的话，只是抬眸看着那栋楼。
管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皱眉：“那栋楼是干嘛的？看起来不像是住院楼。”
乐毓：“不知道。”
管旎觉得乐毓语气不太对，又回头看她：“怎么了？”
乐毓：“没什么。你回去吧，我上去陪张妈妈。”
管旎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打给我。”
乐毓点了点头，目送管旎离开，然后她又看了眼旁边那栋建筑楼，才转身进住院楼。
回到病房，张妈妈已经睡着了，不过没睡多久，便呻吟着醒了过来，似乎想要坐起来。
乐毓起身将她扶起来，垫了枕头在她背后，问：“哪儿不舒服？”
张妈妈脸色不大好看，有些虚弱的样子，“年纪大了，总是这疼那疼的，没事。”
乐毓嗯了声，然后出去了一趟，过了会儿，护士进来重新给她挂了袋药水。
药水输入身体，张妈妈稍微精神了点。
她问：“毓小姐，慕周少爷每天都很忙吗？”
乐毓顿了顿，“嗯，他挺忙的。”
张妈妈：“……这样啊。”
乐毓：“你有事找他？”
张妈妈摇头：“没有。就是……”她看着乐毓，“毓小姐，你跟慕周少爷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吵架。”乐毓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告诉张妈妈她跟蒋慕周要离婚的事。
张妈妈见乐毓不想多提，便也没再问，只是依旧有些不放心。
输完液，张妈妈又睡了会儿。
乐毓则出去了趟，回来的时候，蒋慕周坐在病床上，双腿打直交叠着，拿了个平板凑在床头，跟张妈妈讲解着什么。
听到响动，蒋慕周抬眸看了过来，狭长的眸子染着笑，勾唇问：“去哪儿了，怎么把张妈妈一个人丢在病房里？”
乐毓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跟管旎拍的那张照片里穿的一样。
“随便走走。”
乐毓说完，又观察了下张妈妈的情况，睡了一觉醒来，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
张妈妈对上乐毓的目光，笑了笑：“毓小姐，慕周少爷看我无聊，陪我看电影呢。”
乐毓嗯了声，安静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看电影。
是部喜剧片，蒋慕周时不时就会被逗笑，然后张妈妈也会跟着笑。
张妈妈实在看不明白的地方会开口问，蒋慕周则会很有耐心的讲解回答。
乐毓看得出来，张妈妈很喜欢蒋慕周。
管旎能逗张妈妈高兴，蒋慕周更不用说，只要他愿意，轻而易举就把人哄开心。
乐毓觉得自己反倒有点多余。
看完电影，乐毓和蒋慕周陪着张妈妈在医院吃了晚餐，张妈妈就以想早点休息为由，催促他们离开。
“张妈妈，我跟阿毓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您。”
蒋慕周当着张妈妈的面，手臂亲密搭着乐毓的肩，很是亲密地出了病房。
一出来，乐毓便拿开了肩上的手。
蒋慕周很快又搭了上来，像是没长骨头似的，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了乐毓身上。
乐毓身体轻晃了下，停下脚步，侧目看蒋慕周，“拿开手。”
蒋慕周垂着眼皮和乐毓对视，可怜兮兮道：“手酸，拿了两个多小时平板呢。”
乐毓没有犹豫，又一次拿开了肩上的手，往前走去。
蒋慕周原地停了一瞬，不紧不慢跟上去。
进了电梯，两人也没再说话，
乐毓站在右侧前方，靠近电梯按键的位置，垂着眼帘像是在想事情。
蒋慕周站在最里面，身体抵着电梯扶手，目光若有若无落在乐毓身上。
很快，电梯到了一楼，两人从电梯出来，又一前一后走出住院楼大厅。
到了外面，乐毓停了下，偏头看向旁边那栋灰黑色建筑，问蒋慕周：“那栋楼是干什么的？”
蒋慕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目光落在乐毓脸上。
乐毓眉心又拧了下，收回视线看向蒋慕周，“下午我看到救护车上抬了一个人进去。”
“是么？”
蒋慕周眉梢扬了下，又看向那栋楼，“你要想知道，我回头问问。”
其实，在蒋慕周来之前，乐毓下楼绕着那栋楼转了一圈，除了没有其他住院楼那么高，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乐毓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到了停车场，蒋慕周很习惯的坐上了乐毓的车，乐毓停顿了下，还是忍下了把人赶下车的冲动。
依旧是乐毓开车，蒋慕周坐在副驾上，一开始在闭眼养神，之后手机响了声，然后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人发起了消息。
对方发语音，蒋慕周也回语音。
并未避讳乐毓。
宋蕴绯：“慕周哥哥，你今晚过来吗？”
蒋慕周惬意噙笑问：“怎么，想我了？”
宋蕴绯轻轻嗯了声，又低声道：“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蒋慕周声音很温柔：“不怕，我忙完就过去。晚饭吃了吗？”
宋蕴绯：“我自己煮了面。”
蒋慕周：“你还会自己做吃的？”
宋蕴绯：“会一点。你要看我做的面吗？”
蒋慕周：“好啊。”
宋蕴绯拍了张照片发过来。
蒋慕周瞧了眼，“看起来很好吃，什么时候做给我吃啊？”
宋蕴绯：“只要你想吃，随时都可以。”
蒋慕周：“那我以后岂不是有口福了……”
……
乐毓没注意听蒋慕周跟宋蕴绯的语音，脑子里一边想着张妈妈的病况，一边想着下午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的那个人。
连开车都有些分神。
没注意到前面的红灯，眼看要闯过去，她才倏然踩刹车。
两人受惯性影响，狠狠往前倾去，又被安全带扯了回来。
蒋慕周的手机也在这个过程中，飞了出去，最后砸在挡风玻璃前的台面上。
“离婚不成，谋杀亲夫啊？”蒋慕周看向乐毓，打趣道。
乐毓呼吸微促，拧了下眉：“想事，有些走神。”
蒋慕周伸手拿起手机，没再点开看。
片刻后，红灯变绿灯，乐毓重新启动车往前驶去。
车内安静了片刻。
蒋慕周把玩着手机，看了会儿窗外，说：“医生跟我说了张妈妈的情况，你是怎么想的？手术，还是保守治疗？”
手术的话，就必须要换肝，换肝就需要匹配的肝脏来源。
张妈妈现在的情况等不起，需要速战速决。
当然，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比较麻烦的是，张妈妈身体状况很差，又发生了其他脏器的转移，多半适应不了排异反应，以及其他可能出现的并发症。
保守治疗，或许还能活得久一点。
乐毓沉默了片刻，说：“我不想替她做决定。”
蒋慕周并不意外，“你要怎么跟她说？”
这很难，也很残忍。
蒋慕周看着她：“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说，我可以让医生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