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乐毓还是跟蒋慕周一道去了乐家老宅。
到的时候，乐昕与乐毓舅妈正跟一位穿着朴素，头发半白，与整个乐家格格不入的妇人说话。
那妇人拘谨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与乐昕两人居高临下的从容姿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乐毓在大厅门口驻足了一瞬，直到乐昕看见了她：“阿毓、慕周来了。”
那妇人听到这话，立即朝乐毓看了过来，脸上情不自禁浮起笑意，眼底有氤氲着水光。
“毓小姐。”妇人站起身来，想上前，又有些局促立在原地。
乐毓走过去，并未显得过于亲昵，只是唤了声：“张妈妈。”
妇人连连唉了两声，又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毓小姐都长这么大了，真好，真好……”
乐毓看着、听着，并没有接话。
眼前这个妇人姓张，具体叫什么，乐毓其实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她有记忆开始，张妈妈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张妈妈又看向乐毓身后的蒋慕周，眼底的激动溢于言表，“这就是毓小姐的姑爷吧？长得可真俊，跟毓小姐很般配。”
蒋慕周走上前，伸手握住张妈妈伸出来的手，“张妈妈好，我叫蒋慕周，叫我慕周就好。”
张妈妈盯着蒋慕周看了又看，似是对蒋慕周格外的满意。
反而被冷落在一边的乐昕脸色颇为难看，旁边的乐毓舅妈见状，轻咳了声：“坐下说罢，张阿姨现在腿脚不太好，不能久站。”
张妈妈连忙欠着身体，往一旁退了退：“我、我不碍事的，毓小姐、慕周少爷，你们坐！你们坐！”
乐毓没坐下，她看向乐昕：“我们谈谈。”
乐昕冷着脸看了她数秒，然后起身往偏厅的方向走去。
乐毓没管蒋慕周和张妈妈，跟了上去。
乐毓舅妈见两人离开，她招呼了蒋慕周几句，便去厨房查看晚饭情况。
一时间，大厅里只剩下蒋慕周和张妈妈。
张妈妈还局促站着，低着头。
蒋慕周起身过去，扶着张妈妈坐下：“张妈妈，您坐。”
跟着他又把杯中的凉了的茶水倒掉，重新添了杯热的。
蒋慕周看着她有些跛的腿脚，问：“张妈妈，你的脚没事吧？”
张妈妈喝了口热茶，忙摇头：“没事。前些年摔断了，治好后就这样了，就是走路有点难看，倒也没什么大碍。”
蒋慕周没说什么，又看了看张妈妈的手，她左手手指少了几根。
察觉到蒋慕周的目光，张妈妈立即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蒋慕周说：“张妈妈现在住哪儿？”
“住凉城。”
凉城？
是个挺荒凉的地方，现在凉城那一带已经没什么大城市了，都是一些散居的城镇村落。
蒋慕周又问：“张妈妈是凉城人？”
张妈妈摇了摇头，“不是的。”
“那为什么会去凉城？”
张妈妈低头没答。
蒋慕周便没再问下去，琢磨一二，又说：“张妈妈，过两天我带你去看看腿，也许你这腿能看好。”
“不用麻烦慕周少爷了！”张妈妈放下茶杯，连忙摆手：“我都这个年纪了，看不看也没什么意义，这样也挺好的。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毓小姐，明天我就回凉城。”
蒋慕周没再劝说，沉默片刻，问：“张妈妈能不能跟我讲讲阿毓小时候的事情？”
听到这话，张妈妈浑浊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嘴角也挂了笑，“毓小姐打小就招人喜欢了。”
张妈妈有残疾，左手少了三根手指，很小就被家里丢弃了，在福利院待到十八岁，也没读什么书，好在后来遇到贵人帮忙，有机会进了乐家当佣人。
一待就是半辈子，没有结婚也没有自己的孩子。
乐毓出生后，就丢给了家里的佣人照顾，可能是佣人也是见人下菜碟，知道乐毓的存在并不为乐家所喜，所以并没有尽心照顾过。
张妈妈看乐毓可怜，便私下多看顾着乐毓，时间久了，两人的关系自然也亲近了。
乐毓会说话后，叫的第一声“妈妈”，便是叫的张妈妈。
当时张妈妈吓到了，纠正乐毓：“毓小姐，我不是你妈妈，你千万别这么叫，我哪有资格做你的妈妈。”
乐毓那时候还小，不懂，还是习惯性叫张妈妈“妈妈”。
张妈妈有些不忍心，便带着乐毓偷偷去见乐昕，指着乐昕对乐毓道：“毓小姐，那才是你的妈妈，你应该叫她妈妈。”
乐毓一开始还是不懂，张妈妈后来就经常带她偷偷见乐昕，一遍遍在她耳边说。
乐毓终于知道，乐昕是她妈妈了。
有一次，乐毓自己在院子里玩，不小心撞到了从外面回来的乐昕身上。
乐毓情不自禁喊了声：“妈妈。”
听到这两个字，乐昕脸色当即大变，一把将乐毓推倒在地，指着乐毓骂道：“我不是你妈妈，我生不出你这样的玩意儿来！”
乐毓当时也没哭，更没闹，只是坐在地上，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乐昕。
乐昕不知为何，愈发的生气，一巴掌扇在了乐毓脸上：“谁让你用这种眼神看我的？”
或许是痛了，两三岁的乐毓终于瘪了瘪嘴，眼睛通红要哭了。
就在这时，张妈妈赶到了，她连忙将乐毓护在怀里，“昕小姐，你消消气，是我没看好毓小姐，冲撞了您，您消消气！”
乐昕看到张妈妈的手，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或许那巴掌发泄了情绪，乐昕倒没再为难乐毓，转身走了。
“毓小姐，给张阿姨瞧瞧……”张妈妈看着乐毓红肿的脸，心疼得快要掉泪，可乐毓只是包着泪，抿着唇，却没哭出一声来。
“毓小姐，她怎么能这么狠心，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张妈妈哭了,乐毓反而没掉一滴泪。
她只是安静地给张妈妈擦去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