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的士卒大概是第一次上阵,看着麻袋里滚动的头颅,脸色发白,干呕了几声,被旁边的老兵拍了一巴掌,骂骂咧咧地让他赶紧干活,这残酷的景象,竟诡异地透着一股丰收般的狂热。
扶苏被王前小心翼翼地扶着,每一步都牵扯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冷汗不断从额角渗出,脸色苍白如纸。
他看着眼前这般的景象,看着那些昔日或许还在田间耕作的黔首,如今却成了悬挂在袍泽腰间的狰狞头颅,眉头不由自主地紧紧蹙起。
张苍看着一个士兵费力地想把一个特别大的首级塞进已经快满的麻袋,嘴里嘀咕:“这颗脑袋份量足,回去报功,抵得上两颗小的。啧,可惜不能按斤算。”
苏齐听得嘴角直抽,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不适,别过头去不看。他小声对张苍抱怨:“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瘆人?”
张苍瞥了他一眼:“怎么?苏博士见不得这个?这可是军功,是爵位,是田亩。换了你,你也得割。”
苏齐闭嘴了,他确实换不了。
很快到了看押俘虏的地方,不过寥寥几十人,被几个手持戈矛的秦兵看管着,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满是泥土和恐惧,手里的兵器也五花八门,更像是被临时武装起来的农夫或矿徒,而非真正的士兵。
扶苏看着这稀稀拉拉的几十个俘虏,又看了看不远处还在兴高采烈“清点战果”的士卒,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停下脚步,看向王前:“怎么只有这么点人?方才不是有七八百乱兵吗?就算溃逃,也不至于只抓住这么些。”
王前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眼神有些躲闪,拱手答道:“公子,追击的时候,那些溃兵……嗯,有些冥顽不灵,掉头反抗,弟兄们为了减少自身伤亡,一时收不住手……大部分,就……就地格杀了。”他说话时声音越来越低,显然也觉得这借口站不住脚。溃兵哪来的勇气掉头反抗?
扶苏沉默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肩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痛楚仿佛蔓延到了心底。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麻木的士卒,扫过地上尚未清理的尸骸,最终定格在王前那张略显不安的脸上,声音疲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终究……是些大秦子民……”
王前拖着一个被反绑双手的俘虏过来,扔在扶苏面前。这人脸上横七竖八好几道血口子,显然刚才没少折腾。“公子!” 王前喘着粗气,“方才乱军奔逃之际,这家伙居然还妄图收拢残兵,负隅顽抗!末将瞧着他像个头目,便让人将他生擒了!他定然知晓内情!”
扶苏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将人带过来。
两个士兵粗鲁地将那人推搡上前,膝盖窝被狠狠一踹,扑通一声跪倒在扶苏面前的泥泞血污之中。
扶苏靠在石头上,左肩的疼痛让他额头又渗出一层细汗,他看着那个俘虏,目光如冰冷的刀锋。
“抬起头来。你们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在此地设伏?”
那俘虏抬起头,脸上竟露出一丝苦笑,混合着血污显得有些诡异。“回大人话,小人以前是巴家老夫人的护卫统领之一。”
扶苏眉头微蹙:“巴家护卫?”
“是,” 那统领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认命的味道,“老夫人被陛下接到咸阳颐养天年后,我等数千护卫便就地解散,失了营生,又不愿离乡背井,便……便带着些旧部,在这山里讨生活,成了别人口中的盗匪。”
扶苏想到,巴清…蒙毅之前的奏报…果然是巴家!
那统领似乎并未察觉扶苏神色的细微变化,依旧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陈述。
“虽说是盗匪,但做的还是老本行。护送些相熟商队的货物,偶尔……也帮着主家,处理些不长眼的行商,或是敲打敲打那些试图冒头的小家族。日子倒也过得去。” 他话语里的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血腥味。
王前听得不耐烦,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谁想听!他上前一步,狠狠一脚踹在那统领的胸口,将他踹得向后翻倒,又被后面的士兵死死按住。
“废话少说!”王前怒喝道,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公子问你,为何在此设伏?是不是巴家的人指使你们来的?!”
“是…是巴家二爷!巴信!是他指使我们的!他身边…跟着一个姓荆的年轻人,是那人带着我们在此埋伏!”
扶苏心头剧震,姓荆…年轻人…他让那统领仔细描述那人的相貌。
听完描述,扶苏脸色彻底沉了下去,果然是荆无涯!那个自称荆轲之子的刺客!
“你们来了多少人?”扶苏强忍痛楚,冷声追问。
那统领不敢怠慢,连忙回答道:“我们这些护卫旧部,来了不到千人…二爷又拨给我们千余名仆役、盐丁、还有些矿工…凑了足有两千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