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烧好的,自己倒着喝。”

    他挪动着沙盘上的棋子,坚定道:

    “快了,算算时日,应该这两日就能到。”

    坐在火盆另一边的是张副将,五大三粗,面黑,下脸一圈美髯。

    张副将搓着宽大粗糙的手掌:

    “也不知道今年送来的冬衣如何,去年送的冬衣,还不如老子自己扯块布缝的。”

    张副将说的是真的。

    因为去年送来的衣服缝得不结实,他才穿两回就崩了个大口子。

    张副将这一双粗手不得不拿起了绣花针,在营帐里自己缝补衣服,缝得歪七扭八,但是结实了很多。

    当时军营里大家还开玩笑,说张副将是“绣花将军”。

    云靳想到就笑:“要是今年冬衣也不结实,那我要向绣花将军学针线了。”

    啪!云靳脑门上挨了一下。

    张副将:“你小子嘴欠。”

    薛玉成整理好沙盘后,坐在两人身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今年冬衣想来会不错。”

    “报——!将军!”斥候在外面禀报。

    薛玉成:“进来说。”

    斥候裹着风雪走进:

    “将军,属下等方才探得押送军衣的队伍已经行至三十里外,明日应当就能到军营。”

    “好!”帐内三人同时叫好。

    薛玉成面上溢开笑容,喜上眉梢:

    “传令下去,明日杀羊!”

    门口的士兵得了令,也笑开了花:

    “是,将军!”

    第二日一早。

    风雪都停了。

    太阳升起来,照在无垠的雪地上,白得有些刺目。

    薛玉成带着几位副将亲自出军营迎接。

    远远地。

    白色中露出几个黑点。

    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像一条雪地里蜿蜒的黑蛇。

    等走到近前的时候,就是数百车的物资。

    队伍的最前方是秦源和周都尉。

    “薛将军,别来无恙。”秦源下马对着薛玉成拱手。

    薛玉成大笑两声:“表兄这么客气作甚,同以前一般唤我玉成便可。”

    周都尉也上前行礼:“卑职见过薛将军。”

    薛玉成:“周都尉也辛苦了。”

    张副将吆喝着嗓子,拉着周都尉往里走:

    “周都尉一路风尘,辛苦了。这一路想必不容易,冬衣交给我们来般,你叫你这些兄弟们先进营,今日吃羊肉,喝羊汤,暖暖身子!”

    薛玉成站在军营门口看着长长的队伍从面前走过,眼神却早就落在了队伍最后方那几辆马车上。

    秦源知道他在看什么,还得为了表面功夫,假模假样地介绍:

    “玉成啊,今年毕竟是岭南第一次做冬衣,我把岭南那边负责冬衣的人也带过来了。若是冬衣出了什么问题,或是有何要修改处,都可以直接同他们说。”

    薛玉成:“还是表兄想得周到,这冬衣之事,我必然是要好好过问的。”

    押送军衣的士兵们从旁边路过,听见两人对话后,都暗道薛将军果然是个做事严厉的,这良民村的人八成是要被揪去问话的。

    长长的队伍终于走到尽头。

    三辆马车停在了军营门口,马车边是两匹马。

    马上面居然坐着两个孩子,从头到脚包的严实,连脸都没露出来。

    第一辆马车中走出了郝仁、宋钰和倪天机。

    第二辆马车上下来了秋锦玉、花二娘。

    第三辆马车则出现了秦啸和魏大栓。

    除了倪天机、秋锦玉和花二娘之外,其他人都被秋锦玉易过容了。

    可是薛玉成的目光一下就锁在了郝仁身上。

    一张很平庸的面容,可眼睛和神态与当初一样。

    郝仁缓缓走到薛玉成面前,恭敬地行礼:

    “草民郝仁,拜见薛将军。久闻薛家军之名,今日得见薛将军,实属三生有幸。”

    他们有很多年没见了。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十六岁那年。

    永嘉七年,薛玉成回京探望祖母,没过多久又要奔赴边疆。

    裴凌云为他饯行,跟他说:

    “子轩,明年你回来时,我必高中三甲。”

    薛玉成也不曾料到,那一别就是十几年,当时他只道一句好,就匆匆上马离开。

    他上马回头看了一眼,裴凌云松竹般的身姿立于亭中。

    风华正茂,年少气盛,无需向任何人卑躬屈膝。

    而眼前,身着布衫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躬身弯腰,自称“草民”。

    薛玉成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声音都有些哑:

    “不必多礼。”

    他又看向刚爬下马背的两个孩子:

    “不知这两个孩子是?”

    郝仁招手示意苏知知和薛澈过来:

    “这是草民膝下儿女,此番随草民出门历练。”

    “知知、阿澈,快拜见将军。”

    苏知知好奇地看着薛玉成:“拜见薛将军。”

    薛澈眼睛有点红:“拜见薛将军。”

    薛玉成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

    “好啊,军营里许久没见过孩子了。”

    薛玉成笑着,嗓音更哑了。

    ……

    雪后的夜晚,月光又清又亮。

    篝火上架着的数只大肥羊,烤得滋滋流油,香气四溢。

    旁边几口大锅翻滚着羊肉汤,热气蒸腾。

    负责烤羊的士兵拿小刀将外皮焦酥的羊肉割下来,分到每个人的碗中。

    还没分到羊肉的人,则可以先喝碗香浓的肉汤。

    大家穿着新棉衣,吃着热乎乎的烤肉,从头到脚都是暖呼呼的。

    “这是什么衣裳布料?”

    “以前没见过啊。”

    “管他什么布料,穿着暖和结实就对了!”

    云靳穿着新棉衣跑了几步,又翻了个跟头,身上的棉袄一点都没开线。

    “这衣裳里面有口袋,怎么外边也做了口袋?”

    很多人头一次见这种衣裳。

    后来他们排队等羊肉的时候两只手太冷,很自然地就把手放进了口袋里,手也一下暖和起来了。

    苏知知和薛澈混在士兵队伍中,跟着大家一起喝羊汤吃羊肉。

    苏知知还给大家解释棉衣上面的细节设计:

    “这里有个扣子,是这样子扣的……”

    “这部分是可以拆下来的……”

    “里面这还有个小口袋,放东西很稳妥……”

    而薛澈就站在旁边,拎着一件棉衣,配合着苏知知的解释来演示不同位置。

    张副将过来问:“你们两个小娃娃知道得还挺多,你们也裁衣裳了不成?”

    苏知知:“我们没裁,但是我们帮忙摇纺车,还帮忙送水送饭了。”

    张副将啃了一口羊排后哈哈大笑:

    “那看来这衣裳还有你们两个的一份功劳。你们家里大人呢?”

    苏知知回头指着一个大营帐:

    “我爹被将军叫过去问话了。”

    营帐里亮着灯火,透出几个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扑噔一下矮了好多,不知道摔倒了还是跪下去了。

    张副将连连摇头:

    “唉,将军太凶,把人家老实巴交的村民都吓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