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琪峻与他握了握手:“是啊,挺久的了。”
两人并肩走上山路,初春的山风带着微凉,树木刚刚冒出嫩绿的新芽。
路上行人稀少,大部分是附近居民来散步的老人。
“你还是老样子。”陈庆的目光停留在冯琪峻挺拔的背影上,“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
冯琪峻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记得我们在省衙门办公厅那会儿吗?”陈庆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时候晚上加班回去太晚,食堂都关了,就一起去楼下吃面。”
“记得。”冯琪峻的声音很平静,“一碗牛肉面,两块五。”
两人沿着山路继续向上,陈庆的语速放慢了:“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干劲十足,总想着能为老百姓做点什么。尤其你,总说要让每个人都得到公平对待。”
“你也是这么想的。”冯琪峻停下脚步,“至少当时是。”
陈庆的笑容有些勉强:“人总是要变的,适应环境,适应现实。”
“适应?”冯琪峻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还是妥协?”
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填补了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沉默。
陈庆叹了口气:“琪峻,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要做成事情,需要一些……变通。”
“变通。”冯琪峻重复这个词,嘴角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个词现在很流行吗?”
两人继续向上爬,来到一处平台,可以俯瞰整个南城。
远处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江水蜿蜒,山下的道路如同蚂蚁的行军路线,密密麻麻。
“这几年,南城变了很多。”陈庆指向远处,“那片是新区,全是近几年开发的。江边那片高楼,是去年建成的。”
冯琪峻的目光扫过城市轮廓:“变了很多,但代价是什么?”
陈庆的手停在半空:“什么意思?”
“我看了初步调查结果。”冯琪峻的声音冷静而克制,“江南雅府那块地,原本是城中村,有些房子建了几十年。征收过程中,有两起业主跳楼自杀,一起引起群体上访。这些,你知道吗?”
陈庆的表情一点点沉了下来:“知道。但这是发展的必经之路,哪有不付出代价的进步?”
“代价应该由谁来付?”冯琪峻反问,“那些被迫搬迁的人?还是那些因为得不到公平补偿而走投无路的人?”
陈庆深吸一口气:“琪峻,我知道你一直坚持自己的原则。但现实很复杂,不是靠原则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有时候,需要妥协。”
“我没忘记你写的那篇文章。”冯琪峻突然说道,“《公共利益与个体权利的平衡》,最后一段你写的什么,还记得吗?”
陈庆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真正的公共利益,不应建立在牺牲个体合法权益的基础上。当权力以发展之名,行侵害之实,就是对公平正义的最大亵渎。”冯琪峻一字一句地引用,“这是你的原话。”
山上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陈庆的头发。
他没有立即回答,目光投向远处,仿佛在回忆那个写下这段话的年轻人。
“那时候太理想化了。”陈庆最后说,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淹没。
冯琪峻注视着这位曾经的同事、朋友,现在却站在对立面的人:“不,那不是理想化。那是底线。”
“琪峻……”陈庆欲言又止,最终转回正题,“你这次来,调查范围有多大?”
“该查多大就多大。”冯琪峻的回答毫不含糊,“众兴公司的所有项目,涉及的所有衙门审批和决策,一个不落。”
陈庆的脸色变了:“那很多人会受影响。”
“做错事的人,本就该受影响。”
两人继续向山顶走去,气氛凝重了许多。
走了一段,陈庆突然问道:“你离婚多久了?”
冯琪峻的脚步略微停顿:“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有联系吗?”
“没有。”冯琪峻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
陈庆没有追问,两人沉默地走着。
山顶风很大,云层低垂,似乎随时会下雨。
两个人站在山顶的凉亭里,俯瞰整个城市。
“我会如实调查,按程序办事。”冯琪峻说,语气平静而坚定,“希望你做好准备。”
陈庆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你会这么做。你从来没变过。”
下山的路上,两人各自沉默。
多年的友谊和共同的回忆,如今被现实和立场的鸿沟所分隔。
一个选择了坚守,一个选择了变通。
走到山脚时,天空开始飘起小雨。
“我送你回去吧。”陈庆指了指自己的车。
冯琪峻摇摇头:“不用,我的车在那边。”
他指向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驾驶座上坐着他的助手。
两人在小雨中告别,握手时没有多余的话语。
陈庆上车离去,冯琪峻站在雨中注视着远去的车影,眼神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