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馆内暖室熏香,半开的窗户外雨声淅沥,却不及耳畔的争吵声令扶姜难忍。
她颤了颤睫毛,缓缓掀开眼皮,喉咙干涩得不行,却还是忍着疼骂了一句。
“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床边的裴言和温槿暂时歇战,齐齐涌上前来,两双眼睛皆担忧地盯着她。
裴言:“姜姜,你感觉怎么样?”
温槿:“小断袖,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能不能把那一万两银子还我?”
“……”
扶姜无声冷笑,“滚!”
温槿骂骂咧咧地滚出去取药,裴言乐得独自守着扶姜。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给她喂了点水,瞧着她虚弱憔悴的模样,心疼得不行。
“我怎么回来的?”扶姜问。
“昨夜温槿等不到你回来,便喊我帮忙找你,我们正准备动身,就看见宗弋抱着你回来。”
说起此事,裴言还有些心虚。
昨晚看见浑身是血的扶姜时,裴言还以为是宗弋对扶姜下了毒手,激动之下把他狠揍了一顿。
扶姜沉默半晌,才问:“览风园情况如何?”
“容骞死了,钟离越正带着人四处搜查,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扶姜指尖微动。
找什么?
她猜,估计钟离越也透过那些被牵丝绞杀的尸体,发现了她的存在,所以迫不及待地想把她揪出来吧?
裴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不经意试探道:“姜姜,你跟容骞还有钟离越,是有什么过节吗?”
扶姜眸光冷漠,“何出此言?”
“容骞常年镇守北河关,已有十余年未曾踏入京城,而钟离越虽然是驸马,但谁不知道他才是手握政权之人。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非要与他们对着干?”
站在裴言的角度,不管是大晟起了内乱,还是岁炎与大晟起了冲突,对西梁来说都是有利无害。
扶姜的身份本就敏感,她作为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才是正道。可她却频频插手大晟内斗,不管是上次在周府,还是这次在览风园,她或被动或主动地卷入其中,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裴言实在难以理解,又或者说,她如今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他对那位胆小懦弱的九公主的认知。
“跟你有关系吗,裴小将军?”
她反问,语气淡漠,苍白的脸更不见一丝表情,眼神疏离得仿佛面对着一个陌生人。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裴言一怔,骨子里的傲慢和暴躁沸腾着,但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他刻意缓和了语气:“姜姜,我只是不想看你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你知不知道,昨夜找不到你,我都快疯了。你要是出什么事……”
“我要是出事了,裴小将军不是更应该高兴吗?反正婚事已经解除,裴小将军又何必还缠着我?我是死是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裴言忍着怒火,“姜姜,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若我不解除婚约,便拿我兄长的性命来逼我就范。”扶姜掀了掀眼皮,看着裴言僵硬的脸,“这不是裴小将军亲口说过的话吗?”
裴言浑身僵冷,眉宇间浮现了一丝慌张。
“姜姜,此话非我本意!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就是扶姜,我只是不想受人摆布,娶一个我见都没有见过的女人!”
“如果我不是扶姜,你就可以伤害那个为了西梁而牺牲自己的九公主吗?”
裴言哑口无言。
扶姜讥讽:“裴小将军若硬气地与我解除婚约,或许我还高看你几分。如今你不过是觉得我救过你的命,又有几分姿色,刚好你的那些莺莺燕燕不在大晟,顺便拿我解闷罢了。”
“哐当!”
裴言猛地站起,满脸怒火,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气冲冲地走了。
屋内总算恢复了清静,扶姜捏了捏眉心,靠在软枕上,缓缓舒了口气。
此刻她身心俱疲,实在没心情应付裴言,只能转移话题把他打发了。
不过那一番话,倒也不算冤枉了裴言。
“你又把裴言怎么了?我瞧着他的脸色,比昨日魏玄离开的时候差多了。”
温槿端着药进来,贱嗖嗖地调侃两句,毫不意外地挨了扶姜一记白眼。
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那股苦味引得她恶心得不行。
扶姜疲惫地闭了闭眼:“你出去吧,我想睡会儿。”
温槿哼哼:“你是该好好睡一觉,本来手就受伤了,还不要命地跟人打架。要不是小爷我妙手回春,你的手早就废了。”
扶姜直接把被子一蒙,拒绝跟他说话。
温槿收拾着药碗,小声嘟囔着:“也不知道魏玄那家伙跑哪儿去了,还得我来伺候你!”
只是他一踏出房门,就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的那抹身影,把他吓得一阵激灵。
“魏玄?”温槿瞪大了眼,愤愤不平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扶姜她……”
“她还好吗?”
魏玄打断他的话,沾了雨水的眉峰下,漆黑润亮的眸子定定看着他,灼热的气息化作了淡淡的白雾,消散在冷雨之中。
“小断袖命硬着呢,死不了。”温槿打量着他,拧眉道,“你跑哪儿去了?身上怎么脏成这样?”
魏玄抿了抿苍白的唇,垂眸掩去愧疚懊悔,再抬头时眼神凶得泛着寒光。
“照顾好她。”
丢下一句话,他头也不回地步入细雨之中。
扶姜再度醒来时已是半夜,外头天色沉暗,雨却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屋内不见一丝光亮,温槿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扶姜忍着痛起身,伸手去够床边的水壶。
手指尚未触碰到杯子,便有人快她一步将水满上,殷切地递到她手边。
扶姜微微一顿,靠了回去,半明半暗之中眸色生冷。
“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那人身躯僵硬,将水杯放在她手中,才点燃了烛火,驱散了一室的暗色。
魏玄就站在床边,一身黑衣湿透,头发也被雨水浸湿了,俊美的脸透着冷白,一如初见那般狼狈,却没了初见时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