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爷子看向霍听潮。
“回青州吧。”
霍听潮又道:“那里是霍家的地方,您可在那里安度晚年,霍家根基也在那,陈玄瑾不敢轻易动到霍家根基,也动不起。”
霍老爷子拧眉问:“你就没有想过解决掉陈玄瑾吗?”
“想过,可是时间不够。”
霍听潮侧脸,望着天上的月亮,“在北境时,年年曾与我说过,魏行渊提起一个十年,一个五年。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五年,是大靖为他们的公主,以及要处理北方蛮人,对南陈的放松。
而十年,是南陈自己的时间。
大靖人估算,南陈只有十年时间,他们的估算不错,病入膏肓的南陈江山,的确是摇摇欲坠。
皇后和殷家之事,看似剪除毒瘤,其实却也是重创。
如此重创之下,我如果再解决陈玄瑾,势必又要大动干戈,再重整朝堂,抚慰地方,做这些要人也要钱。
甚至还要用武力。
而见效,却需要时间。
南陈禁不住再次大动干戈,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大动干戈,我退,陈玄瑾进,尽快休养生息,可有机会再续命。”
霍老爷子看他半晌,叹息了一声。
一生都浸润朝堂权利场,他怎么可能听不懂霍听潮的话?
当初,南陈也是有过起色、可望中兴的。
霍听潮的母亲就是可以中兴之人。
可惜她不在了。
南陈皇位被仁弱的帝王继承,霍听潮又奋力数年,还是被奸佞所害,朝堂江山,彻底失控。
刚有的起色被压灭,直到如今地步。
“当初是想给龙骑军翻案,给你也争回一口气来,却不料……养饱了那陈玄瑾,到如今地步。”
霍老爷子慢慢地闭上眼,只觉遗憾惋惜,苦笑不止。
霍听潮平静道:“不过时也,运也,命也。”
老人听着,一时间更觉得悲凉,浑身都好像染上萧索之色,开口时语气也更沧桑几分,“世上事,真无常。”
他又看向霍听潮:“那你呢?你如今身陷局中,如何脱身?”
“我会想办法脱身,祖父放心吧。脱身之后我会去青州找您。”
“哪有那么容易……”霍老爷子重重叹息,“你为家为国选择抽身,可旁人怎会放心你?永安王的名头太亮了!”
“我既能让太子和太子妃都抽身,我自己便可抽身。”
“……”
霍老爷子深吸口气,“好吧,姑且当你有办法抽身,那那个丫头呢?你抽身了,她还在局中。
我看她极有韧性,强于男儿。
她在军中有威信,阮万钧也信任她,来日她很有可能接替阮万钧成为北境统帅。
你退,她呢?你们如何收场?”
霍听潮沉默。
他把什么都计算到了。
甚至是自己抽身成功的可能性,以及抽身失败要面临的结果。
他都计算到了。
也确定自己可以承受。
但对自己与阮江月的未来,日后何去何从,如何收场,他却无力顾全。
如果她知道自己是这样想的,他的计划没有给他们的未来预留位置,她会不会很伤心,很难过?
脑海之中闪过那日二人说起成婚之事时,阮江月满眼的惊喜,霍听潮的心忽然一阵一阵的闷疼。
那些疼积攒着、积攒着,越聚越多,越来越难受。
他还是沉默着。
可呼吸却逐渐变得沉重压抑起来。
他忽然对未来、对自己已经决定好要走的路产生了怀疑和茫然。
那真的是对的吗?
放弃永安王,放弃他们在一起的可能,为这朽败的摇摇欲坠的南陈争取几年时间,是对的吗?
霍老爷子又叹了口气:“你再好好想想吧,好好想一想。”
他顿了一瞬,忽然说:“其实这时,我倒希望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个痴情种子,只为心爱的女人,永远相随,不为其他……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老夫经了两次,悲了两次,真的不想有第三次了,
如果有第三次,老夫这条老命,怕是要彻底交代了吧。”
霍老爷子言尽于此,招呼岱伯上前扶持起身,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霍听潮一人坐在桌边。
桌上茶水已经凉透,外面明月高悬,月光凉薄,似照进心底,让人心中也生出寒凉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石林快步听到门外:“主子,石青那边传了消息来,说凤翎将军传出两封信,
都是让那位李总管去传的,写信已经吩咐的时候都将他和银红支开。
信送出后,凤翎将军去见了靖安侯,不知是说什么,也将守卫都支开到十丈以外。
而且石青还说,凤翎将军的神色和往常不一样,像是要做什么。”
沉寂中的霍听潮缓缓皱起眉头。
让李云泽传出两封信,与靖安侯密谈。
她想干什么?
沉默片刻,霍听潮问道:“她在哪?”
“出府了,也不要石青和银红跟,只带着那位李总管,以及她原本的几个亲兵,半个时辰前离府的。
没留下话,现在也没回。
石青和银红怕她有什么危险,便传了话来,请主子拿主意。”
霍听潮拧眉起身,“石青人呢?”
“在外面,属下这就传。”
石林退出去眨眼,石青快步入内,给霍听潮行了礼。
霍听潮问:“她今日离宫后可有异常?路上遇到什么人,出了什么事吗?”
“出宫就直接回了靖安侯府,入宫的路上遇到晋阳王,还客气打了招呼,出宫路上遇到几个官员……
那几个官员小声议论外面百姓流传的,关于殿下的一些不好的流言。
将军不曾反应,但属下都听到了,将军必定也听到了。
回到靖安侯府她便遣退属下和银红,只与那李总管说话吩咐。”
霍听潮听得心中一沉,快步往外走,“速去寻她,另传信给柳明照,让他的人也去找,务必今夜找到她。”
……
凉风送爽,阮江月跨马来到河边。
早有一艘二层楼船停在岸边,船头、船尾各有四个守卫,岸上亦是五步一个佩刀的护卫。
阮江月翻身下马,站在船头的中年文士含笑上前:“凤翎将军到了,我家王爷在舱内等候将军,将军请。”
“嗯。”
阮江月点头,跨上了那楼船。
船只因着她那一跨步似微微一晃,波动涟漪,一圈圈朝外晕去,很快又被风吹来的另一圈涟漪撞散。
阮江月在那中年文士相引之下,弯身进到舱房中,只一抬眼掠去,黑亮的眸子陡然一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