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霍听潮离开皇宫,回到霍宅。
霍老爷子的身体,最近在霍听潮的细心调养下好了很多,终于不必卧床休息,每日都能起身走动一阵儿了。
今夜见霍听潮前来看望,老人自是十分欢喜,拉着霍听潮的手让人准备晚饭,祖孙二人难得一起用饭。
霍老爷子慨叹道:“还想着你这臭小子死而复生,我们爷孙能总在一起了,谁料到如今你在宫中,我在府上。”
霍听潮笑:“爷爷,孙儿快三十岁了。”
“哪有?”霍老爷子瞪了霍听潮一眼,“明明二十九都不到,把自己说的那么老做什么?
你啊,小的时候像个小老头。
如今长大了,更冷静更沉稳比我这老人家还无欲无求。”
老人说着叹息一声,就回忆起以前来。
“记得那时候你总是一幅好学上进的样子,学文练武都鼓足了劲儿,每日连吃饭睡觉的时间,你都算到极致。
好像多眨下眼,时间都能被浪费似的。
老夫那时候多欢喜,想着老天爷开眼了,给咱们霍家送来这样懂事的孙儿。
后来,老头子我看着你小小年纪聪明能干,参与朝政,十五岁年纪就封为永安王,掌军政财权,高高在上。
每日更忙的脚不沾地,连给我老头子请安都卡着时辰,我心里又酸涩起来。
你也才十五啊,还是个孩子呢。
旁人家那些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个打马游街,斗鸡遛狗,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可他们活的乐呵。
你却活的太累了,一点儿天伦之乐都享不到。
后来你战死了,老夫差点哭瞎一双眼。
我那时候就想着,你如果不是永安王,不是龙骑军的统帅,你不必上战场。
我霍家虽不是富可敌国,也是家大业大,让你好好长大,慢慢变老,无灾无难地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怎么就走了那么一条路呢?
你不在的这十年,爷爷真的难受,真的难熬。
这两年身子每况愈下,想着就要到地底下咱们祖孙团聚了吧,结果你小子又活了!”
说到这儿,老人狠狠地瞪了霍听潮一眼,还用手指用力戳了霍听潮脑袋一下,“臭小子,你可真狠心。
明明活着,却不给爷爷传一点消息,让爷爷伤心难过。”
老人说着,眼眶就有些湿了。
霍听潮忙告罪:“是我的错。”
老人瞪了霍听潮一眼,“少说这个,当初怎么想的,为什么不传信?”
“……”
霍听潮沉默片刻,回道:“那时候,一开始伤势很重,传不了信,后来慢慢养好了伤,每日跟着栖霞道长习经文,
不知不觉,心里的一些念想就都淡了。
我能起身并且能写能画的时候,已经是我死讯传出两年之后。
我曾悄悄到过青州,并远远地看过祖父一眼,您很好,我就放心了,不想再节外生枝。”
霍老先生闻言气的连骂好几声“臭小子”,最后无力低叹:“你啊,你真的和你爹一样啊。”
霍听潮想,祖父是在说父亲和母亲之事吧。
父亲对母亲的情意真的如山如海。
母亲离去,他也便离去。
或许对祖父来说,那是不孝无情之举吧。
祖孙二人接下去谁都没有出声。
一顿饭的后半程静悄悄的,两人也都没吃上多少,就放了筷。
十年后再入京城,其实霍老爷子的心境也变化良多,老迈的身体提不起多少劲儿。
乍然见到孙儿的巨大欢喜过后,孙儿那般能干,挡住外面一切风雨,他要养身子,精神普通,便又归于宁静,疲惫了。
下人将碗筷收走,又沏上茶水。
“祖父对陈玄瑾动过手了。”霍听潮道。
霍老爷子沉默片刻,坦然道:“不错,是我派人刺杀他了,没有你的时候,他是一个选择,
但现在你回来,他就实在多余,却不料这小子有点本事,竟能一而再地避开。”
霍听潮说:“他在别宫十数年,能够在那些太监宫女们的欺压虐待下长大,自不是一般孩子。
祖父扶持他在京城冒头。
您远在青州,虽掌控着诸多,但在京城的是他。
他既聪明,就会借势迅速发展自己。
能有如今本事,造就如今局面,原是理所当然。”
霍老爷子眉头紧皱:“原是杀了他一了百了,谁料杀他不成,反激的他与我们对抗,弄巧成拙。”
“祖父就算不那么做,陈玄瑾也会走到今日,人心易变,利益恒久,他即在权利场,又怎会屈居人下,等着有一日被我们清算,拔除?”
霍老爷子面色更沉,“那你打算怎么办?外面的流言爷爷也听到了,不用想都是陈玄瑾干的。
还有皇后失踪的事情,八成也是他。
他能干出这些,就能干出旁的来,现在已经是死局了,到底要如何破局?你有想法了吗?”
霍听潮却垂眸不说话了。
从入京的那一日,其实他就想到了,事情一定会发展到今日这个份上。
一个朝廷只能有一个众望所归的人。
他和陈玄瑾自是只能存其一。
他没有去动陈玄瑾。
是因为看过官员名册、以及近年来朝中军事、财政、赋税、农商等纪要,发现陈玄瑾确有才干。
而且晋阳王一脉的官员已经从京城往下渗透,占据半壁江山。
另外半边,原在皇后和殷家手中。
其实以陈玄瑾扩张的速度,自己就算不回京,殷家和皇后也迟早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忽然回来,引的老臣激动,百姓激动,民心空前凝聚、振奋。
又因北境军以及皇后针对阮江月,他不得不立于朝堂,强硬对抗,而成就了如今的局面。
但他得到的支持,其实更像是昙花一现。
盛景过后是现实。
他看似身在宫中,是高高在上的辅政亲王,甚至控制皇帝,掌控朝堂,实则对朝政,却是有心无力。
作为辅政亲王,下达任何命令,都需要有人去执行,一层一层去办。
他已经离开朝堂十二年了。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当初敬慕永安王的大臣们老的老,死的死,辞官的辞官,留在朝中,又真的能用的大臣所剩无几。
陈玄瑾的人却很多、很多,不断有新鲜血液注入,且都在要位。
那些人为保他们的主子,阳奉阴违,拖拉磨蹭。
他这个辅政亲王,其实真的很无能为力。
半晌,霍听潮抬眸看向祖父:“您回青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