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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血肉模糊,万劫不复

    六月二十六。

    离开四锦城的前一天午后,下雨了。

    夏日的雨水湍急又突然,雨势很大,不出片刻就浇湿了王宫大殿的屋檐,透明雨滴如珠帘那般扯成一长串,季清欢坐在书房里,抬眼便能望见。

    下起雨来反倒叫空气更闷。

    说不出的潮湿闷意,惴惴淤固在心底。

    “”

    “请小王爷放心。”

    书桌前的堂中还坐着几位将领。

    倒也不算正规议事,坐到一块儿喝喝茶。

    明日就要汇兵离开四锦城了。

    季清欢翻着手边册子,头也没抬的朝左边问。

    “五叔,粮草都置办妥当了么。”

    “哎,”陈老五拨着青瓷盏中的茶叶,望向桌后一身宝蓝色锦衫的季阿元,开嗓告知。

    “粮草正往袁州城里运送,聚到瓷城,此次西夏宗族商会出了不少力,据说掏空了七处郡府县衙的储备仓,全都是先紧着战事吃用”

    “百姓们的粮草可足?”季清欢从一沓册子里抬起头,显然挺重视这件事。

    旁边坐着的四位都是京军将领。

    虽说他们不管后勤,却也转头听着。

    毕竟是关系民生的大事。

    陈老五一顿,放下茶盏思索着回话:“今年雨水颇丰,地里的粮食必然长得好,按说是无碍的。”

    话音听着像是不确定?

    但能叫陈老五不确定的事,那就是不想确定。

    “今年战事多,”季清欢蹙了蹙眉,把手中册子合上,再抬眸时便有了些为君者的气势,他嗓音沉稳道,“西夏从年初到现在缴过三回粮,傅氏两回,赵氏一回,如今我们又征粮一次,百姓守着那点薄田总共才收多少?”

    县衙储备粮仓被他们搬空了。

    百姓们知道后必然惶惶。

    可是战事要紧,不征收粮草也不行。

    十万大军总不能饿着肚子出战。

    这事儿就看季清欢怎么周旋了,刚坐上王位就得征粮

    君主哪里是好当的。

    弄不好就是——

    军心涣散,民心生怨。

    两头都保不全。

    “”

    有人问:“那么,您是想把粮食退回去?”

    “没错。”季清欢点点头。

    这事儿他已经思量一上午了。

    “这,”陈老五捋了捋胡须,忍不住稍加提醒,“小王爷忧民之心仁义,可咱军中粮草也不是足足够数的,再说民间秋后便能收粮,左不过三两个月”

    等到秋收之后,百姓们的粮食肯定够吃,储备粮仓也就空这三两个月罢了,论说是不碍事。

    况且就算真撞上天灾,那也得先紧着战事啊。

    民心哪里顾得上?

    所以陈老五不太赞同把粮草退回去。

    阿元的善心用在这里,兵将就得饿肚子。

    这一仗打输了事大。

    “我意已决,退粮,”季清欢垂眼说,指尖点了点桌面,“拨出一成粮草分装散发,但切记,不退回储备仓,让兵将亲自送到百姓们手里,挨家挨户的送,就说是本君体谅他们耕种辛苦,不忍收缴。”

    几位将领:“啊?!”

    当真要退回粮草吗?

    陈老五有些焦急:“可这,咱军中粮草也只够撑三两个月的。”

    到时候正打仗呢粮食没了

    “三两个月,”季清欢抬眸看着他们,忽地现出浅笑,“那岂不是到了秋收时?若军中粮草不足,再征便是。”

    眼下吃了他的加餐。

    等到秋收征粮时,百姓们就不好生怨了。

    此举也能叫百姓知道——

    虽然战事吃紧,但小王爷心里还是挂念民生的,不忍征粮。

    奈何为了保家卫国,只能征粮。

    退粮是求一个体谅。

    也是为下一次征粮打好基础。

    季清欢坐在这个位置上并非高枕无忧。

    顾及百姓忧思,还要喂饱兵将。

    他用心了的。

    “!”

    嚯。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中关窍细想便知。

    好一计迂回!

    几位将领跟陈老五对视着,都是暗自点头。

    原先他们还担心小王爷年纪尚小,怕各方事务周全不及,如今看着就更放心一重,心里踏实不少。

    几位将领纷纷起身,朝着季清欢拱手道。

    “是,我等依言照做”

    “我等告退。”

    “”

    京军将领离开后,陈老五却没直接离开。

    他脚步辗转着徘徊不定,像是要走,又像是有话想说。

    “五叔。”季清欢没抬头的喊了一声。

    伸手从笔架上取来一支毛笔。

    横在指尖把玩。

    殿外的雨水还不停歇,淅沥沥的砸在屋檐上。

    书房里只剩下叔侄两个人。

    一时静寂。

    “啪,啪”

    坐在桌后的青年,手指玩着一只没沾墨的檀柄狼毫笔,垂着眼随意旋转,掉了就再捡起来接着转,表情很专注,也很耐心的等五叔张口。

    这叫旁边的陈老五更不知该如何开嗓。

    想再劝劝关于韩王世子

    但对如今已经长大了的季阿元来说,他劝与不劝都改变不了什么。

    因为一旦认定的事。

    季阿元不改。

    娶妻生子绝无可能,他只要韩枭。

    这话在韩枭的灵堂里说过。

    唉。

    “袁州城来信,老将军服下解药这几日身子好了许多,南部医师照顾的还算尽心,”陈老五缓慢说着,“老将军叫我带句话,咱与南部结盟一事务必要稳妥”

    若韩枭死在匈奴手里。

    他们与南部的结盟自然坚不可摧。

    可现在韩枭活过来

    那就保不齐等上了战场,南部会不会趁乱另起歹心。

    除了匈奴之外,如今的天下为二分。

    只要季家父子双双毙命,那皇位就是韩家的。

    季韩两家憋了多年、不死不休的最终战。

    已然逼近!

    “”

    季清欢低头转笔,眸色寂然。

    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

    韩枭站在墙头举着油纸伞,说要与他携手打破一面墙,雨幕中,韩枭的眉眼和语气他都还记得,坚如磐石,全心全意。

    可这面墙当真压过来时

    韩枭却不在了。

    韩枭不在他身边,不与他站在一起。

    也不再记得要跟他一起解决两家的宿怨,就只剩季清欢自己夹在两家中间,顶着压力被两面墙壁碾压,稍不留意就会血肉模糊,万劫不复。

    况且——

    若韩王果真要策划什么。

    如今的韩枭,不会爱屋及乌的对季家人手软。

    那么当两家的决战来临时。

    季清欢要在韩家和季家之间选一个,只有一个能存活。

    如何选。

    要他如何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