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即将入夜。
王宫却并不平静。
灵堂外面的庭院里,隐约能听见华生他们正跟墨鱼争吵,大意是说世子已经不在了,为什么季小王爷非要这么折腾人,还不许他们守灵
这样的争吵在这几天里,几乎天天都有。
却因为韩王同意由季家操办停灵事宜,让华生他们不敢大肆冲闹,只能吵一吵。
很多次都是吵着吵着就痛哭起来。
面对集体沉浸在哀痛中的韩家侍卫们,墨鱼和京军侍卫统领并没有过度强硬的阻止他们哭闹,毕竟人家家里有大丧啊,只劝着拦着便罢。
王宫外面的四锦城里。
也有自发赶来送丧的南部百姓们。
他们在长街挂上白丧布,扎起一只只花圈以及超度幡,和尚们的木鱼已经敲打有三天,全城哀悼。
街道两边摆着一簇簇的黄白色花卉,于夜色里寂然。
时不时就有南部百姓哀嚎声
人人都知道——
南部世子遭匈奴暗杀。
过世了。
王宫灵堂里。
如今时节明明是夏季,周围却没有丝毫闷热气息,甚至踏足灵堂就能感到阵阵阴冷,宛如置身冰窖。
兴许是屋子角落摆放着几只大冰缸的缘故。
以此为尸体保鲜。
乌木沉棺上钉着三朵扶灵白绸花,尾部的绸缎长长垂坠着。
棺材旁边,季清欢的吻正贴在身穿黑棕色寿衣的‘尸体’唇角上,他眼尾还沾有泪渍,睫毛湿漉漉颤抖着
这个吻并没有很长。
却是带着与君诀别的心情。
这个人他以后摸不到、也见不着了。
世间再无韩枭。
季清欢喉咙溢出很短促的呜咽声,他指尖颤着抚摸韩枭的脸颊,眼泪便又要夺眶。
可就在他要撤离唇瓣,起身盖棺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唇间忽然湿热了一下。
热的,韩枭嘴唇好像动了。
就像是被回吻
不。
更像是被小猫喝水那样无意识的轻舔过。
什么?
季清欢愣住了。
是错觉么。
刹那间就有更清晰的温热呼吸,扫在他脸庞!
甚至让他脸颊皮肤都痒痒的。
不是错觉,是真的。
呼吸。
已经死去六天的韩枭。
有了呼吸?
季清欢整个人仿佛被冻结在这一刻,他姿势是俯趴在棺材上方,唇瓣还贴着韩枭,却连眨眼的动作都难以做到,甚至连心跳都停了。
下一瞬。
他胸膛被一只手猛力推开!
手的主人从棺材里坐起来抬头看他,穿着华丽丽的黑棕色元宝寿衣,满脸愤怒的朝他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
可是季清欢听不到。
他耳洞中只有阵阵嗡鸣声。
就像是猛地被抽离出现实,大脑宕机。
只剩瞳孔还在不断放大,凝固的、盯着这个身穿寿衣的人,季清欢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疑惑。
很快。
棺材里的人跪坐起来,抬腿迈过棺材沿儿。
就这么穿着黑寿衣爬出来了!
从棺材旁边绕了一圈,走到他面前。
站定,对视。
季清欢:“”幻觉。
这是幻觉。
黑寿衣身影在他眼前站了会儿,歪着脑袋看他,没从他呆若木鸡的脸上得到任何回应,于是黑寿衣不耐烦了,骂骂咧咧的拂袖往外走
要走了。
季清欢就在这一刻回神!
他猝然转身看向往外走的人,听见自己语调沙哑惊诧的喊:“韩枭。”
今夕何夕,似在梦里。
“你活了?我方才跟你说话你像听不见似的,”穿着寿衣的少年转身睨着他,双臂交叠随意抱在身前,面容嚣张且桀骜不驯,背后的发梢还在空中荡着。
死了六天的人,活灵活现的朝他说。
“放暗箭的人抓到了么?”
“你不会好几天都没查到是什么人吧,废物,还得让我来。”
韩枭说完就大步流星的又要走。
“站住!”季清欢感觉自己是飘过去的。
“喂!你干什么”
“”
两道人影在灵堂门后对立。
“你、你”季清欢挡在韩枭面前,双手按着韩枭肩膀感受到寿衣下的体温,他含泪的眸子亮起,又不顾后者正奋力挣扎的动作,顺着黑色寿衣袖子往下摸!
一路摸到手腕脉搏,动作非常仓促却稳准快。
又感知到——
指尖这片脉搏在跳动!
脉搏真的在跳,韩枭站着跟他说话。
是梦?
还是幻觉啊。
“你”季清欢瞳孔剧烈震颤着,正要往外喊人进来帮他一起验证,眼前就有黑影儿闪过。
砰的一声。
他颧骨猛地涌起一阵钝痛。
是站在他面前的人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一拳。
韩枭打完甩甩手,嫌恶的骂季清欢。
“你有病啊摸什么摸!”
“呃。”季清欢被打的后退两步,颧骨酸涩胀痛很清晰,他盯着韩枭看好几遍。
好像不是梦啊。
不是梦。
韩枭真的活了?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分不清幻想和现实。
比如韩枭死了,他精神状况不好。
于是看到虚幻的假象
但都不重要。
季清欢看着眼前活生生站着,还能动手打他的人。
眸底涌出无尽狂喜、泪意瞬时盈眶!
他破涕为笑的喃喃喊:“韩枭,韩枭”
是幻觉也可以。
你回来了。
“喂,”韩枭厌恶的拍拍肩部衣裳,似乎嫌弃被季清欢摸脏了,他上下打量这个死对头的儿子,“你再动手动脚的我就对你不客气,不是说要结盟打匈奴?聊聊吧。”
空白的命生树只给出所有人的身份设定。
韩枭知道自己是南部韩王的儿子,知道眼前人是死对头季家的儿子。
也知道他跟季清欢在钓鱼,遭到暗箭射杀。
就连中箭之前,季清欢跟他商量结盟打匈奴的事他都记得。
也记得所有人的存在。
熟悉天下局势。
但他唯一的想做的事只有打退匈奴。
其他情感并不在脑海中留存。
约等于:
没有感情的战斗机器!
这种无情状态会持续一个月,当金桂老妖把他的三魂七魄与命格,都转移进新的白梨命生树里,韩枭才能是一个完整的人。
所以——
灵堂大门后面。
韩枭不喜欢被攥着肩膀摸来摸去。
他用嫌恶的眼神打量季清欢,直白警告。
“咱俩没那么熟,你少动我。”
不许摸。
“”
季清欢感觉面前的人有些不对劲,举止状态都令他感到陌生。
但说起来又有些似曾相识。
好像他初见韩枭时,韩枭就是这样的性情。
会无差别的嫌弃所有人。
“好、好,我不动你,”季清欢飞快用手背抹去眼睫湿润,专注的眸子未从韩枭脸上移开半分,他看着韩枭又说,“我找医师帮你把脉可以吗,你、你为什么会活过来?韩枭,那你”
不会再死了吧。
季清欢根本不在乎韩枭说什么,对他是打还是骂,记不记得他,又或者是嫌弃他和厌恶他,这些都不重要啊。
重要的是韩枭活着。
任何附加情况,都远远比不过韩枭的生命。
“我把不把脉关你屁事,我怎么活过来的还得跟你说?走开哎哎,你别拽我!季清欢,再来劲儿我打你了,别以为你收了京军我就不敢打你,我看你不顺眼不是一两天”
季清欢根本不听韩枭在说什么。
他欣喜若狂的反扭着韩枭双臂,轻松制服,抬腿挡开韩枭踢来的脚,紧紧攥着韩枭手腕抱着人不放,就像是怕韩枭飞了。
随后。
一脚踹开灵堂大门!
他激动的朝挂着灯笼、隐约能听见华生他们争吵的庭院里喊。
“来人,快请医师来——”
韩枭活了。
季清欢也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