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嗬嗬嗬……”

    佑子原本尖细刺耳的嗓音,此刻像是被狂风摧残过的破风箱般,发出阵阵嘶哑的回声。

    酒店电梯内,闪烁着冷光的  led  屏幕在同一时间打开,开始循环播放起一则新闻画面。

    演讲台上衣冠楚楚的政客,时而慷慨激昂,时而眼中含泪,对台下的民众们做出保证。

    但在这本尘封许久的日记里,四面环海的美丽岛屿,这位政客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在主题岛上纵情享受血腥的盛宴,等到离开小岛之后,又立刻戴上伪善的面具,亲切地亲吻上前献花的孩子们,和对自己深信不疑的民众握手。

    佑子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台下的民众好像变成了圈舍里的马群。

    它们被这场激情澎湃的演讲鼓舞,焦躁地用蹄子跺着地,恨不得立刻沿着政客指向的那个方向狂奔,尽快看到描绘出的光明蓝图。

    它们不知道,自己在上位者的眼里从来不是千里马,只是被忽悠上屠宰台的可怜肉畜。

    伯乐的追随者们开始将手伸进了校园,鼓励那些孩子相信自己本该属于另一种性别。

    孩子们乖乖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手术室外,警员们阻止父母闯入手术室,并恶狠狠地威胁要剥夺家长们的监护权。

    私立医院和医药代表们赚得盆满钵满,孩子和家长们承受着不可逆的医疗后果……

    浅草间混乱的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台老旧的放映机,开始出现一些久远得如同隔世的片段。

    毕业以后,她按部就班地投递简历,终于收到了国内知名企业的面试邀约。

    但在最终面时,公司选择了另一位男士,让她进入了薪水比预期少了三分之一的一般岗。

    明明她的履历更优秀,承担的工作任务也是对方的数倍,到头来却拿不到一个晋升名额。

    周围的同事宽慰她,这是职场的常态。

    工作之余,她偶尔也会浏览一些娱乐八卦。

    未来的天皇,屡屡曝出各类丑闻。

    神童人设造假,考试成绩20分。

    没有经过笔试环节,通过内部推荐制度轻松入学名校,拿奖的作文比赛被曝抄袭。

    ……

    这样的消息看得多了。

    浅草间心里渐渐萌生出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皇位一定要由那位智力低下的唯一亲王来继承,却不考虑一下更优秀的内亲王?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如野草疯长。

    某天同事间闲聊时,她直接脱口而出。

    整个茶水间的气氛骤然凝结。

    同事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理解。

    和她同期进入公司,但已经成为了她领导的男人轻蔑地笑了起来:“嘛,皇室的公主到了嫁人的年纪就该乖乖去和旧华族联姻,这样才能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皇室头衔和财产继承权。”

    浅草间望着那张满脸肥肉的脸,听着周围同事应和的笑声,心里生出了一股无力的愤怒。

    凭什么?

    她们是生育机器吗?

    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她在收拾客户遗落下的杂志时,看到了一篇某位女政客的报道。

    这位女政客发表了许多犀利的观点,支持女性堕胎,主张加大教育投入,推动保障性措施。

    她和男人们唇枪舌战,寸步不让,宣称打破那块已经限制女性长达数个世纪的天花板。

    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指向光明的利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了那些束缚她的茧。

    浅草间将那一页报道撕了下来。

    女政客是她的启蒙者。

    也是引领她走出这个圈舍的伯乐。

    她幻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这片发烂的土地,她也想要成为那样为自己的疆土寸步不让的人。

    “你疯了?你居然信了政治家的表演!”

    心里的另一道声音说。

    “那是黄种歧视最严重的地方,那里不适合你的生长,你不该放弃这片生你养你的土壤!

    至少这片土地,不会真的伤害我们。

    不是吗?”

    “生我养我……所以就该自愿成为养料吗?”

    两种声音在脑海中不断交锋、争吵不休。

    它们互相看到了对方身后的万丈深渊。

    它们谁都无法说服谁。

    “踏踏踏踏——”

    “咚咚咚,咚咚咚咚……”

    酒店的外立面传来了万马奔腾的声响。

    直到此时,浅草间终于懂了。

    水俣湾的猫没有退路,集体跳海。

    圈养的马没有跑场,踏上高楼,又狼狈坠下。

    世界颠倒混乱,两条路的尽头都是毁灭,才会做出如此可笑又惊世骇俗的举动。

    自我毁灭,是它们走投无路之下的唯一出路。

    她也不过是一株根基浅薄的小草罢了。

    风往哪里吹,它们就倒向何方。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渐渐地,好像踩在了她们身上,踩断有棱角的骨头,践踏成一滩连自己也不认识的烂泥。

    灯光投射在她脸上的阴影开始往外扩散,柔顺光滑的秀发慢慢化作了粗硬的鬃毛,浅草间的手脚也开始融化变形,逐渐长成了马蹄的形状。

    “谁说一定要有路?”

    另一道声音在头顶倏地响起。

    时厘不能真让前台死了,名额还没拿到呢。

    地上的诡异低垂着头,看不出是死是活。

    时厘也不管它听没听到,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有一位姓杨的先生,他参加科举考中举人,也参加过公车上书,后来去樱花国学习宪政,倡导君主立宪,后来加入国党,又在29年加入我党。

    他不知道哪条路可以救国。

    所以摸索着,学习着,一生尝试了很多条路。”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等一个伯乐?”

    那颗低垂许久的脑袋终于抬起。

    时厘稍松一口气,她直视那双迷惘的眼睛。

    “你坚持的,到底是别人的主张,还是你的自我?”

    自我挣扎无疑是痛苦的,但凡哪一个自己率先妥协,等来的都是一个深陷无法自拔的“浅草间”。

    时厘笑了起来。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但是在我们国家,还有另一句古话。”

    浅草间看到那个在她眼里无比弱小的人类,却以温柔而清晰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如果你一直坚持的都是自我,只要始终保持着真诚恻怛,那自己就是自己的伯乐。”

    自己……是自己的伯乐?

    浅草间怔怔地消化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