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大人既然身体康健,还能来朝堂议事。那老夫有一事相托,也请圣上作个见证。”

    周老太傅前番去林府探望卿予,吃了闭门羹。没想到今日能见,自然是十分欣喜。

    他期待的说,——

    “朝廷经历南安王谋逆一事后,如今人才凋敝,正是选贤举能之际。官员任用,老夫还需要林大人来掌眼。”

    老太傅如今白发苍苍,让人看了十分戚然。

    卿予回到京中才知道,半数官员和叛乱有牵扯。而老太傅在皇帝亲之时,以天命之年,与那些居心叵测的势力抗衡,自然是十分辛苦。

    “承蒙太傅抬爱,我却无法勉力为之。”

    朝廷之上,卿予直接拒绝。

    “官员任用上,不能只看诗书文章。还要论人品才干。我如今力竭,恐怕不能为朝廷效力。也请老太傅保重身体。”

    她实在不想去趟这趟浑水。

    昔年哥哥在,三公九卿伫立朝堂,皆是心怀天下的肱股栋梁。

    后来老皇帝要废三公,从林府开始,搞那么多花样。所以,左相空缺,大学士搞了个女子上位,后来老右相也被架空。不就为了九卿由皇帝直接率领,皇权集中吗?

    散朝后,回到林府,盈盈还带着孩儿等她消息。

    一想到刘凛若恪守原则,或许也不会累得她和崔逖天人两隔,心里十分烦闷。于是也不想见盈盈,让春娟打发她走。

    “林大人,你就是我们夫妻的恩人。”

    想不到刘凛也在,她朝卿予下跪,行了个大礼。

    盈盈今日布衣钗服,十分简朴。这平凡日子,也不知道她这公府千金以及做过王妃的人,如今能不能过下去。

    卿予想起自己当初被废,在林府过的那段拮据日子,那时人虽抑郁,却爱从苦里找乐子。

    如今她倒是富贵,朝廷补给她一年的俸银,还有崔逖的万两黄金也在她这里。

    还记得赏赐下来的那天,她本不接。黄门太监放下几个箱笼就走。她抬不动,也追不上,只能作罢。

    可对一个见惯生死别离的人眼里,黄白珠宝,不过都是生不带来死不能带走的俗物。

    “林大人,我不知道会间接害了崔逖。我老刘欠你两条命。我……”

    刘凛神色痛苦。当初盈盈还是吐蕃王妃,娶她阻碍重重,若不是卿予鼎力相助,哪有他们夫妻能够结缡。

    “细算下来,也不怪你。”

    卿予漠然的说,只想打发这夫妻俩快走。

    她当时若不是心神恍惚,担忧李皓宇,或许崔逖也不会死。

    不卿予疾奔而回听雪斋,挥舞铲子就去挖酒。

    她只盼一醉解千愁。我举起酒杯。

    做人不能贪心,

    “圣上昔年在军中,也虚报……。”刘凛压低声音。

    “他收敛钱财,是为了与他父皇对峙,逼宫或者造反。他收敛的钱财,都散入伤残老兵与那些能征会战的将领手中,而你呢?你这是私心,能一样吗?”

    卿予快被刘凛气笑了。

    “你们夫妻以后如何打算?”

    “一切都卖了,先把亏空填补上。”

    盈盈无奈的说。

    “只要人在,其他都可以想办法。”

    刘凛握着盈盈的手,他倒是算个真男人,也没责怪盈盈半分。

    “白子杨那厮,与兵部勾结,才能拱出我。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圣上曾答应我,帮我把亏空补了。然后我自己去边境十年,也算将功补过。可一夜之间,所有证据公布,迫得圣上非杀我。”

    刘凛恨恨的捶了下桌子。

    卿予不作声,往自己的听雪斋去了。

    回到院子里,就挥着铲子去挖深埋在地底下的酒。

    或许人生,只有一醉解千愁。

    既然答应崔逖要好好活着,那她的余生就好好苟且着。

    至少不用来生见他,做个食言的人。有些苦楚,注定要一个人挨。就用今生孤独,换下辈子多一些快乐吧。到时候遇见他,应该会对他少些拖累。

    刘凛与盈盈离开林府,相携着走到乌衣巷口的一架低调的马车旁。

    “圣上,臣妇求你多来看看阿予吧,我怕她万念俱灰下去,会撑不住。”

    盈盈话音未落,已是泪流满面。卿予曾经是多么鲜活明媚的女子,又那么骄傲肆意,寻常的苦难从没见她退缩过。可今日,她不怒不嗔,眼中已经光芒黯淡。

    “当初你们夫妻,不是不惧生死,还胆大包天助她出宫吗,可有想过今日!”

    李皓宇压抑着满腔的愁与怒。

    “还有崔逖,离开长安后,万事都没主见,一切都随着她,纵容着她。要是远离朕,远离内乱,他又如何会死?”

    他骂完所有人,也骂自己,“若朕知道最后会是这样,朕也不需要让崔逖去征战北奴边疆。”

    原本想着,让崔逖获得功绩与荣誉,就可以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给卿予无拘无束的自由。可没想到最后会害他性命。

    “圣上,阿予性子倔强,不知何时能从这死胡同里走出来。”

    “罢了,你们回去吧。”

    李皓宇打断言盈盈的话,隔着车窗,长久的凝望着乌衣巷深处的方向。

    去年中秋,他也来林府纠缠,她虽然碍于朝臣的身份,不好咬牙切齿,只一味推诿抗拒。可如今他就算不往前走上一步,也知道,如今在她眼里,他就个陌路人。

    她不惧怕他,也不敬畏他,更不会信赖他,依靠他。

    宫里的梅花簌簌开了,一直精心养护的梅园,却再也等不来赏花人。

    面前的一局死棋,不知道如何破局?

    漫天风雪骤起,又是一年冬日来临。

    那辆马车悄无声息的停在乌衣巷口,直到深夜,才有几名金吾卫来护送着离开。

    卿予在听雪斋里,抱着兄长昔年埋下的女儿红,醉眼朦胧。

    又回到不知什么年月,中秋夜上,白贵妃诬陷她偷盗佛宝,而狗皇帝咄咄相逼,后来,白子杨还逼迫她和亲给老北奴王。

    卿予恍惚中,只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红尘飘零日久,孤独渗入骨髓。

    她睡不着,偷偷起身,幸好娟娘也没在大门口。她一路出城而去,不知何时到了春柳湖边。

    这里白衣不在,桃花不开。她那么爱的男人,终究心里有了别人,将她弃置一旁。

    湖上雾气升腾,一处皎洁的月宫就漂浮在水上。卿予想,若到了那处仙境,再不会被欺负了。

    她一步一步往湖里行去,水是那般寒凉,一点点淹没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