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郡王府,贺疆早早起来,京城第一场雪迟迟未下,他立在霜白寒露之中,瞧着廊檐下面一株大盆栽,笑逐颜开。
伺候之人走到跟前,“恭喜郡王爷,这檀香梅可算是打花骨朵了。”
贺疆双手负在身后,前倾身子,上下端看这半人多高的盆栽。
“倒是不错,这品相瞧着好,花骨朵也密,隐隐约约已可闻花香,待个日,就能开花。”
檀香梅花朵小,但颜色深黄犹如紫檀,妙的是花香,有几分似檀香。
精巧雅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腊梅。
日头升起来,白霜寒露化成滴滴晶莹剔透的露珠,落到土地之中,消失殆尽。
白面小厮走到跟前,躬身行礼。
“郡王爷,早膳已好。”
贺疆方才直起身子,转头看着白面小厮,“周儿,公子醒来不曾?”
叫周儿的小厮眼眸微抬,倒是生得一双媚眼,丹凤天成,眼波比女子的还要多情。
他声音轻柔,却又带着点儿委屈。
“还不曾醒来,郡王爷龙精虎猛,这一夜下来,宋公子自是承恩不能,怕是还要一会儿才能醒来。”
哼!
贺疆摇头轻哼,但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无奈,“他一日日的惹我生气,这性子是越磨越不成器,你与瓜儿莫要学着他,否则我定是不喜的。”
周儿赶紧走到跟前,左右轻轻摇了摇瘦削的小身段,年岁不大,却端的有寻常人看不懂的风情,“郡王爷您放心就是,奴与瓜儿都听王爷的话。”
“真乖!”
贺疆抬手,揉了揉周儿的脸蛋,年岁小,皮肤嫩,性情温和。哪里像屋子里那混账——
说是混账,心头又放不下。
饭桌上才吃了两勺子粥,还是起身往内屋里走去,小厮们早已清扫整理干净,除却浓重的熏香味儿,再无昨夜淫靡血腥。
床榻上,垂落着绢丝银线明绣青竹的幔帐,虚虚实实,拦住了躺在内里,形同死了的身影。
“还不曾醒来?”
瓜儿本是委坐在床榻下头,瞧着郡王爷入门,赶紧起身,垂首立在高几边上。
“回郡王爷的话,公子不曾醒来。”
“喂了水不曾?”
瓜儿赶紧点点头,指着高几上的茶壶茶盏,“前头一会子,奴给公子喂了半盏水,不过……”
他愣了一下,声音更低。
“公子咽不下去,全呕了出来。”
“可有说话?”
瓜儿摇了摇小胖脸,略有些不安,“奴倒是开解过一二,可公子半闭着眼,又昏睡过去。”
贺疆几不可闻叹了一息,走上前去,掀开幔帐,俯身下去,几乎是贴着郎君的耳朵,柔声喊道,“安郎,安郎……”
那是张破相的脸。
面额之上,赫然在目的刀疤,在一侧脸上十分夺目,可除却这刀疤,任谁来看,也觉得可惜。
多好的一张脸儿啊!
偏偏白璧微瑕,虽说这张脸柔和温润了些,但不失为是个端方的公子。
此刻,好似没有气儿一样,躺在这床榻之上,锦衾加身,也藏不是他濒死的气息。
贺疆喊了好几声,还是不见醒来。
面上略有薄怒,“这是怎地,生我气,闹脾气?”话音刚落,瓜儿赶紧说道,“郡王爷莫要忧心,想必是公子太过辛劳,奴在旁侧守了两个时辰,也不见公子醒来……”
“罢了,是我昨夜闹得厉害了些。”
左右吩咐了好生照顾,转身离去,周儿追上去,欲要服侍贺疆吃些粥菜,但贺疆摆手拒绝。
“今儿天气瞧着不错,我要入宫给娘娘请安。差人收拾准备,莫要误了娘娘的时辰。”
太后娘娘礼佛,众人请安的都得安排着时辰去。
周儿应了是,欲要忙碌起来,又问道,“郡王爷,柴房里宋公子的小厮宝财如何处置?”
嗯?
贺疆想起来了,是那护主的小厮,挨了几板子,丢在了柴房,“待你们公子醒来,由他处置。”
周儿撇嘴,带着些许委屈。
“那小子真是大胆,竟然敢对郡王爷您动手,也就是郡王爷您宽宏大量,不然放在哪个府上,不是个死字。”
“罢了!”
贺疆叹口气,“护主也不是坏事儿。”
昨儿与宋幼安闹了一番,他新收的小厮宝财倒是胆大,几乎是要冲上来吃了自己,这等子不长眼的小奴,管家一手抓了过去,左右开弓给了几十个耳光,再丢出去打了五板子,暂且关押在柴房。
贺疆欲要出门时,管家贺六来到跟前。
差了小厮出去,正屋之内只有主仆二人,贺六四十来岁,是东骏人,从前护着贺疆才东骏流亡,待到大隆时,他就做了雍郡王府内外大管事。
许多的事儿,贺疆只跟他说。
“怎地了,六哥?”
贺六打开房门,“王爷,咱书房里密谈。”里屋里,还有小厮和那玩意儿,虽说未必能听到,但不得不防。
贺疆颔首。
跟着贺六出了正房,往隔壁书房里走去,再次阖上门时,贺六上前半步,拱手禀话,“王爷,金家的这桩亲事,如今……怕是要三思了。”
嗯?
贺疆翻看桌案上的诗词,听得这话,眼皮微动,“六哥,外头传得太凶了?”
金拂云名声狼藉之事儿,明面上压了下来,实则暗流涌动。
何况,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莫说京城压不住,就是京城周边,只怕都传扬开来。
贺六点点头。
“名声不好,只怕来日连累了王爷您。”
毕竟,宏图大业,不能不顾。将来的事儿,早做筹谋的好——
贺疆微微叹息,摇了摇头,“这事儿闹得有些过分,但六哥,没得选。”
这三个字一出来,贺六似是明白。
“如若大将军能有多余的姑娘,也不至于非盯着大姑娘来,大姑娘……,主意大,与王爷您定然不是良配。”
贺疆闻言,冷笑两声。
“良配?这天下女子与我都不是良配,只是娶这么个破鞋,多少也是我命苦。”
说到这里,贺疆难掩失落。
还是贺六开口安慰道,“郡王爷,应以前程大计为要紧的,倒也不必揪心这事儿,如今大姑娘回了溧阳,就怕大将军有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