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说在东宫设立朝堂的太子殿下。如今仿佛是熬了好几个大夜的疲惫。
一见到杜正伦,他就忍不住把一堆的文书给砸了过去:“你还敢来见我,现在怎么办?调令已经到我的案牍上了,马上李政就要安然无恙的回京,你的计谋呢?说什么才学古今无可比者,你就是这么个才学?你找的那几个好人,现在才从洛阳放出来,你就是这么跟我保证的?如今闹到了父皇哪里,这就是你的保密?”
李承乾自从那次之后,每日提心吊胆,毕竟是两辈子也没做过这样的坏事儿,最多也就是偷偷爹妈的钱包,如今一下子要害死不少人,说不担惊受怕,那是假的,可覆水难收,做都做了,再反悔也来不及了。如今计划失败,他又化害怕为愤怒,愤怒这个让自己差点成了千古罪人的左庶子。
杜正伦毕竟初入官场,虽说是进士出身,可毕竟是个读书人,没遭过几轮官场沉浮,贬谪升迁,哪里晓得什么叫官场,什么叫帝王心术,只顾着急功近利,一步登天,却忘了,现在的太子,羽翼未丰,臣心向父不向子。
面对太子的震怒,他毫无怨言,只是慢慢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文书。可人却如同是被狐狸精一夜抽干了阳气一般,肉眼可见的虚弱,整个人似乎都没了意气风发。
而太子似乎仍然不解气:“我早就说过,把他们四个交出去,少在父皇面前玩弄你那点心思,你非是不听,如今已经是秋后,马上就没了炎热,到时候父皇还朝,是你这个左庶子出去顶罪。还是用我的太子之位出去顶罪?这文书房玄龄来催了三四次了,我是发还是不发?你说的身败名裂呢?”说完,他似乎是恍然大悟一样:“哦,我知道了,你是要我身败名裂啊。”
杜正伦将文书叠好之后,跪在了李承乾面前,轻声说道:“臣不敢。”
李承乾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说道:“你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杜正伦继续道:“臣已经整理好了奏疏,只等陛下还朝,臣便上交,听候陛下发落,千错万错,是臣一个人的错,与太子无关。”
李承乾也没了发怒的心思,只是瘫软在了软塌之上说道:“现在还分的清么?错了就是错了,我错在不该听你的谗言,你错在不该把事情想的简单,我这几日才想明白,从玄武门开始,我的父皇就一手把持朝政,是井井有条,那里是魏征他们几句不轻不重的谏言能谏出来的。就说这外面跪着的群臣,哪个不是盘根错节,我连他们都没办法,还遑论什么治国理政,只可惜,我想的太晚了,你也明白的太晚了,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把认罪书给我吧,我也写上一份,一并呈交上去,两个人扛总好过一个人扛。”
杜正伦闻言声泪俱下:“殿下知遇之恩,杜正伦无以为报,如今再要殿下替臣顶如此滔天之罪,是万万不可啊。”
李承乾看着杜正伦模样,也是一阵心伤,摆了摆手:“你我名为君臣,实为师生,虽说有失偏颇,可这些时日以来,我还是受益匪浅,我毕竟是太子,父皇不会对我怎么样,可你若是出了京城,要何日回还呢?”
杜正伦恸哭流涕,磕头行礼:“殿下!”
李承乾叹息一声:“若是陆德明、李纲还在,我不至于此啊。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杜正伦见太子已经缓缓闭上眼睛,只能是心里一阵叹息,行五体投地大礼之后,才退出殿外。
李纲、陆德明两位都是三代储师,怎可能不教帝王心术,这种拉拢人心的东西,李承乾倒是学的融会贯通。史书对于贞观十年之前的李承乾,评价有八个十分中肯的大字:丰姿岐嶷,仁孝纯深。
2
杜正伦走后不久,李承乾正是烦躁之际,右庶子于志宁轻轻走了进来:“殿下,外面的官员还是需要殿下亲自去劝劝。”
李承乾历来不喜欢这个一直仗着父皇,处处管着自己的右庶子,故而只跟左庶子杜正伦走的亲热,对于这个“东宫魏征”,他是打也打不得,骂也不骂不得,干脆置之不理,随便他怎么办。可这人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也不掉。
于是他也没了沉稳,开始耍起了脾气:“你就不能去劝劝么?什么事儿都要我来,那你是干什么的?”
于志宁不卑不亢的说道:“自古为君着当体恤臣下,陛下一日不在,太子便一日监国,监国则为百官之君,臣怎能僭越行事?”
太子顿时怒了,他最烦别人以尊长的口气跟他说话,在他看来,他是太子,这些都是臣民,臣民就该有臣民的样子,于是他怒道:“那你就叫人把他们乱棍打出去。”
“自古有文死谏之说,太子将他们乱棍打出,不仅他们不会走,反而会以死明志。”
李承乾怒意更甚,把杜正伦刚整理好的文书,又砸向了于志宁,咆哮道:“那你就也跟着跪着去!冲着他们跪着,跪到他们起来为止!”
于志宁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将文书堆叠好后默默的退了出去,当真就跪在了群臣面前。
李承乾也不管他,随便他跪着,只等他把东宫的青石跪出个窟窿,正好找个借口换个地方住,免得每日被这些个天一早就过来跪着,天刚黑就离开,比自己还要准时准点的谏臣烦扰。如今是朝会也举行不了了,下发的诏令,也是做一半,留一半,一问就是主事的官员在东宫跪着呢。一边是房玄龄、高士廉等尚书省的人来催促李承乾赶紧解决东宫外面的群臣,一边是不撤掉李政,就死也不走的御史。还有那些看着热闹不嫌事儿大,尽说风凉话的官员。整个朝局乱成了一锅粥,全都压在了李承乾身上,李承乾的压力,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故而愈发的喜怒无常。
可没等太子消停多久,外面就又是一阵嘈杂。李承乾顿时又开始有些烦躁,叫来宦官问道:“又怎么了?”
那小宦官低着头,眼睛却不忘瞟向了李承乾,缓缓的开口说道:“殿下,好像是越王府来人,给这些群臣送些饱腹的吃食。和解暑的冰块。”
李承乾此刻气血上涌,一日之内,连续多次的震怒,让他一时间有些吃不消,竟然直直的倒了下去,吓了那小宦官一跳,连忙上前搀扶:“殿下,殿下您别吓我啊,殿下。”
还好李承乾只是气的,还没有彻底昏死过去,只是十分虚弱的说道:“去,去把于志宁叫进来。”
“好,殿下,您等着,奴婢这就去叫。”小宦官忙不迭的跑去喊于志宁,生怕晚了一秒这位爷就在自己眼前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