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庭院内到处都是积水,薄渊跟着白文君跨过脚下的水坑来到后院。
李文阁正蹲在角落同马夫一起吃着手中的饼子,看到来人慌忙站起身,匆匆擦了擦嘴角的碎屑,眼中略带惶恐局促。
“白大人。”他干涩的嗓音里透着沙哑,马夫将手边的水杯递给他就出了后院,他道谢后接过一饮而尽。
“你可叫我们好找啊。”白文君见他面容憔悴,想必这一路也没睡过安稳觉。
“白大人,小人小人不想逃的,小人实在走投无路。”他低眸不敢直视眼前之人。
“这不能成为你伤人越狱的理由。”白文君有一丝愠怒,他这一跑连累的可是他们。
“是,小人知罪,明日就去衙门自首。”
“嗯。”白文君见他还算明事理,心中的气恼也消散了些。
“我有一事要问你,我在你李家的船上发现了字迹,你可知是何意?”
“回大人,是运船的编号,我家一共一百三十八艘运船,那是当初父亲为了核对数量写下的。”李文阁如实说道。
“嗯,你李家这么多船,每次出航可有记录?”
“原本是有记录的,后来船支太多,都是管事的自己记着。”
“有没有可能暗中有人将你家的船替换掉?”
“这”船运的事向来都是大哥最为清楚,他不过是从旁协助,很多事情没有记在心上。
“大人,小人不知。”李文阁只能实话实说。
“那船上的人有没有你可信之人?”白文君此话就是在告诉他,他李家,有内鬼!
李文阁听懂了他的意思,暗中攥拳想了想道:“李家二管事胡秋风,是最早跟着我爹的,他可信。”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将你送入大牢,将你同他关在一处,你要确认他没有背叛李家,就好好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此事与你们无关,明日一早我将你提审出狱,面见巡察大人。”
“小人明白。”
“除了他你暂时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我会暗中保护你的安全。狱中那些不一定都是你李家的人,现在形势不明朗,还是小心为上。”
“多谢大人。”
薄渊看着白文君将李文阁带走,也不知他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
他跑到厨房,将伙夫刚刚炸好的鸡腿装了几个,又装了两个饼子,跑到后门,塞入即将坐上马车的李文阁手中。
“李大哥,别放弃。”因为跑的太急,薄渊的鞋子被水打湿,他丝毫不在意,朝李文阁笑着道。
李文阁看着这个一路劝慰他的小弟弟,不禁红了眼眶,“嗯,我会的。”
马蹄踏着一地细碎的灯火渐渐远去,薄渊转身回到内院。
晚饭是端进杨子宸房中吃的,仙草还在陪着他,他在软榻上翘着脚正啃着丫鬟刚端来的鸡腿,嚼的口齿生香。
三胖子正趴在一只大鸡腿上,欢快的晃动着两条长长的须子。
“三胖子,我家的鸡腿怎么样?你跟着我可算享福了。”
薄渊进门就见到这幅场景,一人一虫吃的正欢,仙草坐在桌前喝着丫鬟送来的银耳莲子羹。
“子宸,晚上少吃些,小心积食。”薄渊坐在他身旁拍了拍他圆鼓鼓的肚子。
“哎,你不懂,化悲愤为食欲。”说着将最后一口鸡肉啃进口中,抬手往外一抛,鸡骨头划过一个长长的弧线飞到院中。
“哎呦,什么玩意。”门外游莫低头看着落在水洼里的鸡骨头,有些无语。
游莫端着一盆温水来给杨子宸洗漱,仙草见到他就要回自己房中去。
“哎,草儿,你把三胖子带走啊!”杨子宸见她出了房门,连忙喊道。
“你俩臭味相投,留给你吧。”
三胖子每天晚上都要到处爬,她耳力又极好,总是睡不安稳,可算能扔给旁人睡个好觉了。
“哎哎,我怕。”最后两字从他口中挤出,仙草早已出了拱门。
杨子宸可怜巴巴的看着薄渊,无声的求助。
“别,我可不想跟它同床共枕。”薄渊连忙起身走了。
他又看向游莫,游莫身子一抖,胡乱的给他擦拭完毕,宽衣上塌一气呵成,关上门窗逃也似的跑了,留下一人一虫大眼瞪小眼。
“我可警告你,晚上别爬我床上来,不然压死你信不信。”杨子宸盯着它一动不动趴在鸡腿上的红色尾巴,狠狠的说。
三胖子闻言转了个身,朝他晃了晃须子,又不动弹了。
东屋厢房里,白潇潇坐在矮脚凳上,将父亲的脚放入水桶里,轻柔的手指缓缓按摩着他的小腿,温声询问:“父亲水温如何?”
“嗯。”白阁老在一阵氲气中面色模糊,昏昏欲睡。
待侍奉父亲睡下,她又来到杨子宸房中,替他掖了掖踢开的被角,将蜡烛吹灭才去休息。
南都府静谧的大牢中,传来铁链碰撞的叮当声。
牢房众人听到声响纷纷上前,见狱卒只是押解罪犯入狱,又无趣的坐回到硬邦邦的地上。
胡秋风听到狱卒开锁的声响,没有起身,他只当是寻常的犯人,也不在意,凌乱的头发粘在鬓角,灰头土脸很是狼狈。
那人被狱卒推进牢房,踉跄了几步,抬脚走到墙边蹲下,一言不发。
胡秋风也懒得去打听旁人的事,躺在满是霉味的被褥上闭眼小憩。
二更刚过,他忽然感觉有人靠近,顿时警觉起来,一翻身就看到先前那人,蹲在他脸前,心中大骇,刚想叫出声,被他一把捂住嘴巴。
借着微弱的月色,他这才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这人一脸胡须,眼睛布满血丝,在昏暗的牢房中显得异常骇人。
他害怕的握住那人手腕,想要将他的手拉开,那人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风叔,是我。”
他动作一顿,不可思议的看向李文阁。
李文阁见他不再挣扎,朝他使了个眼色就松开了他,两人并肩坐在地上,胡秋风忍不住泪眼滂沱,引得身边的李文阁也是眼眶微热。
“风叔,事关重大,我问你件事,你可能如实告诉我?”李文阁微微侧头轻声问道。
胡秋风抹了把眼泪,朝他点头,原本他以为李家已经放弃他们了,如今看来,想必李家也不好过。
“定金字据,你可知道在哪?”
胡秋风眸子一亮,他只顾着伤心,忘了出门时李泽成曾把一个木匣交给他,让他妥善保管。
他连忙胡乱的点头又连忙摇头,“在,在船上,我不知里面是什么,放在船舱的暗格里了。”
李文阁抑制不住的颤抖,因为这东西他嫂嫂死不瞑目,如今总算有了下落。
运船出航那日,李泽成坐立难安,他虽然没有继承父亲航海的本事,却遗传了父亲对危险敏锐的感知。
思前想后,他还是将那字据装入一个密封极好的小匣子内,交到胡秋风手中,让他带上船,回来再交给他,却因此保留了最重要的证据。
“装船前放的还是装船后放的?”李文阁想到那凭空出现的铁器,心中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装船前放的,我见船上无人亲自放进去的。”胡秋风立马觉察到此事的蹊跷之处。
他将东西藏好后,不多时就开始装船了,他亲眼盯着封的箱,不会出错。
“你可记得那船的编号?”李文阁紧紧握住他的手臂,指尖因为太过用力开始泛白。
“五三,是五三那是我夫人的生辰,我绝对不会记错的。”
终于,得到了准确的回答,他霎时间卸了力道,浑身像跑了几十里一般酸软。
天无绝人之路,李家,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