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窈在房间里呆了很久,外面的动静一阵吵闹,一阵安静,可她只看着身上的血,愣愣的发呆。
许久过去,房门才被打开,兰心从外面冲了进来。
“郡主!您没事吧!”兰心的衣裙已被鲜红染了一层,踉跄几步来到乔窈面前跪倒,抱住她的胳膊仔细检查着。
乔窈才将将收了思绪,回过神。
“我没事,你怎么样?”
乔窈安慰了句,又握着兰心的手臂问询道。
兰心也摇摇头说:“婢子只受了些皮外伤,不碍事的。”
想起先前那个男人的模样,乔窈不太放心,但瞧着兰心的面色确实还算红润,并不像是伤势过重的样子,她暂且放下心来,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侍卫呢?”
“郡主,城中混入了逆党,有人向他们泄露了您的行踪,这群人便立刻派人前来,意欲对您不利。婢子与那两个侍卫殊死一战,才未让这群逆贼得逞。现下京中的卫队已闻讯赶了过来,护住了酒楼,逆党们见势不对已经撤了,那两名侍卫便正在楼下协助卫队搜查现场遗留下的线索,并派人去追踪逃走的逆党们了。”
兰心解释过情况,又连忙说,“郡主,现下春溪酒楼内已被卫士控制住,但谁也不知到底有多少逆党潜入京中,又是否会再度卷土重来。这里仍还是不够安全,您还是赶快回宫吧,卫士们已在楼下候着,等着护送您回去了。”
乔窈点点头,心中却一阵酸涩。
如今京中也不安全了吗?也不知父亲那边怎么样了。对方在暗,他们在明,属实是危险。
唉,算了,父亲远在千里之外,这也不是她操心便能解决的事,还是先处理好自己这边的情况,以免让父亲分心担忧吧。
乔窈跟着兰心下了楼,站在木阶上,心中不禁一动,朝在场的卫士们扫视过一圈,却不见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心中一时起了情绪,却有些说不清。
可很快的,乔窈又看见了另外一幕,是在场的卫士们抬着一个同样衣着的伤者离开酒楼。
她心中一时又有些释然了。
那人伤得那样重,的确是不太可能再逗留在这里,已被赶来的卫士第一时间送回去治伤了吧。
·
春溪酒楼二楼,木窗碾开一道细缝又轻轻合上。
林瑾思目送乔窈安全离开后,才坐靠着墙壁松懈下来。
覆面的面具已碎裂,跌在一旁,他不再掩饰,重重的呼吸着。
明明留了两个心腹,却还是不慎受了伤。对方竟在此处埋伏了这么多人,这绝不是一时兴起的误打误撞。
宋毓走进来,看见林瑾思的模样,着急两步上前。
林瑾思抬手止住他的动作,只吩咐道:“今日之事,定是计划精密的提前布置。你立刻率人排查卫队,看看谁有可能知晓此事并泄露出去。”
“属下这就去办。”宋毓答应过,又犹豫着开口说,“但,还有一人,或许是他……”
“不会。”林瑾思冷淡打断他的话,“他是窈窈的朋友,不会害她。”
“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
乔窈在马车上靠着兰心,又晕沉着睡了过去,直到来到安宁宫门外才被兰心唤醒来。
回宫收拾过衣装,换了身干净衣裳,乔窈又立刻来到兰心房中检查过一遍,怕她有重伤瞒着不肯言讲。
兰心虽然有几处外伤,但都像她所言,不算严重,只是要养一段日子才能好。
乔窈又叫来太医看过,才放下心。
这么一番折腾过,已是亥时末,大约是中途被兰心唤醒来,她酒醒了不少,也没那么困了,只是有些头疼。
睡不下,她条了盏灯笼,未惊动兰心,只找了宫门外守夜的内侍引路,去了林瑾思寝宫。
夜深路远,她来到林瑾思宫门外,已是子时一刻。
殿内灯火灭了大半,瞧着昏沉,林瑾思像是已睡下了。
她站在宫门外走来走去,犹豫半晌,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去让侍卫通报一声。
在她走到第五个来回时,文公公从殿内匆匆跑出来。
“郡主,皇上已在殿内侯着您了,您请吧。”
乔窈先是疑惑。
林瑾思这都能提前猜到她要来?
但仔细一想,她刚来到宫门前,似乎是有个侍卫匆匆掉头走进了殿内,定是那时去通报了一声。
倒是省的她纠结。
乔窈谢过,走进殿内。
林瑾思端坐在殿中主位。
殿内只他桌案前摆着一盏烛灯,他此时着一身墨蓝色衣装,在昏暗的光下显得人也有些冷戾。
有宫人走至两侧点燃烛火,将空旷的宫殿照亮。
“不必点这许多,我只说几句话就走。”乔窈吩咐了声。
宫人看向林瑾思,得他示意后,只多添了两盏灯便离开了。
“窈窈,过来坐。”他抬头看着她,浅浅勾起唇笑着。
不知为何,他的笑容似有些疲惫。
也是,已是深夜,他定是已睡下了,方才听到通禀才起来吧。
衣裳也未穿好,只随意披在肩上的。
他面前的桌案对侧已上好了一杯茶,乔窈走过去坐下。
“我有事要与你说。”她顿了顿,还是补充了句,“有些心急,未注意时间,深夜打扰,抱歉。”
林瑾思眼眸亮了一瞬,似是更欢喜,用力弯了眉眼的弧度笑着,说:“无妨。我已吩咐过内侍,下次若有事来寻我,无需犹豫,直接进来便是,你从不会打扰我。”
可他话音才落,便仿佛是太过用力,牵扯了身上的伤口,瞬间又一阵疼痛。
乔窈就在对面,他不愿被看出,表情也只僵了一瞬,又生生压下去,化作最初的平静。
“哦。”乔窈答应了声,又看见林瑾思脸上的笑僵了下,不自然的转为平静。
有些奇怪。
她抿着唇,拿起面前杯盏饮了口润润嗓子,也是理着思绪。
林瑾思这副表情,难道……
“你……该不会是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她试探着问。
“或许能猜到一二。”林瑾思说。
对于乔窈深夜来此,他并不意外,心里也的确有了思量,但不能确定,也是不愿确定。
明明一副沉稳的尽在掌握的模样,这话,也只是谦虚吧?
乔窈撇撇嘴,她惯是讨厌林瑾思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尽在掌握的样子,虽然如此也有些好处,省去她许多麻烦,但,因为他是林瑾思,还是讨厌!
于是,她也故意道:“你那么聪明,定是已猜到了。如此正好,也省得我再开口了。说吧,你答不答应?”
林瑾思面色终于不那么轻松了,他定定看着乔窈,眼里的光有些复杂。
乔窈说不出,但总算是不那么沉稳平静,像是脱离掌控的无措,没那么明显的惊慌,但心绪总归是平静不下了。
难得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抛却要来寻他的正事不谈,看到这样的表情,她心里还是挺畅快的。
看了一阵,林瑾思的表情终于动了些,问:“你真要如此?他真的对你如此重要?”
此言一出,乔窈心头一紧。
她是故意如此说,可她的心思,还真是又一次被他猜到了。
畅快变作不悦,乔窈此刻心中很是不悦。
“我都来找你了,自然是真的。”她闷闷道。
虽然早已猜到,可听她如此坦然承认,林瑾思的心还是猛地一阵刺痛。
自从那个颜馥出现在京中,他就有此预感,乔窈或许,会跟着那个颜馥离开。
她说要在宫外宴请,决不许他派人跟随,他真的很怕她就那样离去,再也不回来。
可他不敢言明,不能直说,只能几次小心试探。
她答得模糊,他也是不得安心。
所以明知危险,也只孤身一人潜入春溪酒楼,让卫士随鸾仗先行离去,待真有情况再行赶来。生怕人多被她发现后引起厌恶,将那最后一丝留下的可能也亲手杀死。
幸好,乔窈回了宫。
他在酒楼二楼望着她随驾回宫,心里万分欢喜,却仍是害怕她只是暂作休整,仍是决意要走。
今夜,他猜到她会来,因他答应过她,所以无需暗自离开,大可光明正大告知一声再走,还能带走一队卫士,不必成为淳阳王的拖累。
尽管猜到,却不愿承认,所以抱着那一丝希望,未点灯,早早安寝下。
可她还是来了,还是决意要走。
林瑾思闭上眼,没有回应。
乔窈等了等,逐渐有些不耐烦,起身戳了下他的肩。
“你到底答不答应?喂!别故意不理人。”
很是凑巧,乔窈这一下碰到了林瑾思的伤处。
难以忍受的疼痛逼迫着神经,尽管他攥着拳竭力忍下,面色还是稍有些变了形。
看到林瑾思突然紧蹙起眉,神情似是不对,乔窈的手僵了下,一时有些心虚。
“你,干什么?这是怎么了?我又没用力,又没伤你,你,别装!我昨日可看出来了,你之前的毛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因为心虚,她下意识虚张声势推卸着责任,但语调还是越来越小声,也越来越慌张。
林瑾思,这突然是怎么了?
该不是,生气了吧?
她很少见他生气,脑袋里一时忘掉了,这个人生气,就是这样的吗?
说起来,哪怕他平日因着淑妃娘娘和父亲的缘故处处纵容她,也到底是尊贵的皇,到底是会有脾气的。
他或许不敢重罚她,可父亲不在身边,小惩小戒定还是敢的。
她悻悻收回手,小心坐回位子上,紧张的盯着林瑾思看。
气氛凝滞了一阵,林瑾思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也终于开了口。
“你真要如此?”他问。
语气如先前一样平静,仿佛之前的情绪失控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意外。
不是生气吗?
乔窈拿不准他的心情,不敢贸然决断,她攥着衣裙一角,紧张地点点头,眼睛直盯着林瑾思的表情,想要从中分析出他此时心中所想。
而林瑾思已敛尽情绪,又恢复了最初那副莫测难猜的模样,语气也低沉如死水,同她讲着条件。
“今夜留下来,我便答应。”
乔窈猜了一阵,什么也没猜出,便索性摆烂不去想,答应道:“好,我留下。”
既然他肯答应,她便只想快点解决掉自己的心头忧患。
林瑾思望着她这神情,又忍不住笑了。
“好,沐浴更衣,我去寝宫等你。”
乔窈答应了句,站起身,却猛地顿住了步子。
“你!你!”
直到此时,她才反应过来!
“不愿意?”林瑾思扬眉故意道。
“……”乔窈咬咬牙,狠声说,“好,你等着!”
她一甩衣袖就要离开,可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步子,又回头问:“对了,你指来保护我的那两个侍卫,他们今日辛苦,该当封赏,你,你意下如何?”
“封赏?谁?”
“就,那个……”
乔窈想说那名戴着面具的侍卫,但如此说来,感觉有些刻意,林瑾思最是小心眼,只独独提这一人,他或许不会好好奖赏,于是思索了下,说。
“他们二人都很辛苦,还有兰心,都该封赏。”
“好,我知道了。”林瑾思答应道。
得了回应,乔窈松了口气,便离开了。
那人那样辛苦护她,为此受了不少伤,如此,能稍稍安慰些他吧。
林瑾思端坐着,直到乔窈走出正殿,随宫人去往一侧沐浴更衣,远远离去,才猛地撑着桌子倒在地上。
再久些时候,便要撑不住了。
还好,方才那一下,她虽不知是误会成了什么,但并未起疑。
应是,未在她面前露出更多破绽了吧。
疼痛难捱,不止是身上的伤,还有……她要离开了。
他的小姑娘……真要留不住了吗?
但他还是轻轻勾起了唇。
这个小姑娘,总是不会藏心事。
那一瞬停顿,便将心中所想的一切都暴露出来。
讨要封赏,是因为他吗?尽管,她不知那是他。
就算离开,只是短暂的分离罢了,他总会再找到她,再留在她身边。
况且,今夜,她是陪着他的。
只是这些,便足以让他欢喜不已,让他能撑得过此时一切痛苦。
他撑着身子慢慢爬起来,欢喜地,期待的,慢慢朝着后殿寝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