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深山中的独院,与乔窈从前居住的静园前院大小无二,景致也是幽雅,可却比静园冷了不是一星半点。
院中有四进房屋,其中只有一处住着人,便是乔窈。这院中,也只住了乔窈一人。
入了夏,京中天气燥热少雨,可山中却常是阴雨连天。乔窈来此处已有近十日了,下雨天便占了七八日。
今日又是。
她穿着厚实的长裙,外还披了一件宽大的外衣,独站在廊前台阶上。
屋檐上的雨水簌簌从她眼前坠下,砸出水花沾湿衣边,她却眼睛也没眨一下,只静立着朝远处望着。
出了院子,便是荒无人烟的深山,若是天气晴好时,站在此处,能看见山里绿油油的风景,却不见半个人影,除了一位常来照顾她的大娘,她是再不见到任何人的。
可乔窈知晓,尽管无人看守,尽管她看似可以轻易的走出这座院子,可这也不意味着她能走多远。
一是这独院在深山之中,山路崎岖错综,她并不认路,她独自一人在深山之中迷了路,还不知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二是,被带着关在这里的那日,她便见识过,这里明面上看着平静,可周围却有不少的暗哨,是林瑾思布下,只要她踏出这座院子几步,便会碰上盯梢的人。
而她所受的鞭刑还未好全,再加上腹中的孩子……
目前的身体状况实在不足以让她有过多的活动。
临行前,她听到了林瑾思的一句近乎比风还轻的低语。
他说,他有他的难处。
似乎是不得以,似乎有苦衷。
沉寂的死水又被搅弄出一汪春池。
只要他愿意说,她便愿意去相信。
也是为了腹中骨肉,她还是想给他一个机会,想等他来找她。
她每日都站在院中候着,可又是十日过去,却连林瑾思的影子也未等到。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她实在不知自己还能不能信他,实在不知自己还该不该信他。
思想起这些,乔窈便不禁难过的垂下眼眸。
更冷了,山间的雨幕与雾气也都更大了,远处什么也看不清晰,此时的她,只能看见这座冰冷的院子,只沉默着望着这片雨。
这片雾气缭绕,困如牢笼的雨。
在这样绝望的雨中,有个人冒雨推开院门,快步跑进来,是常来照顾她的大娘,姓宋,附近山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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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窈是孤身一人被赶来这里的,来到这里的当天,第一个见到的,也是这段时间里唯一见到过的人,便是这位宋大娘。
宋大娘说,这里是京城外的云苍山深处,雇她的那位大人说,这座小院叫作云台。
宋大娘与她互不相识,说是京中某位大人现给的银子雇她每日天亮时来此处,替乔窈换药,生火做饭,负责屋中日常打扫,再帮她捎带些所需物品,天快黑时便离开,并不在此处住着。是哪位大人她也不知晓,不知道王府内的事,不知道乔窈的身份,只是照顾的好便有银子拿,她便来了。
宋大娘是个善良的人,尽心尽力的照顾她,人也活泼闲嘴,手上忙着活计的时候,嘴上仍能不停歇,总寻着乔窈说话,这是乔窈最应付不来的人,哪怕乔窈只应个几句,她自己也能独个儿说上好久,空荡荡的院落里,便尽是她的声音。
虽然话多,却也热闹,只要宋大娘在,这凄冷的山间小院便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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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娘关上门,还未在门檐下停歇住脚,一抬眼便瞧见她站在廊前,立刻又慌慌张张冲进雨幕里,朝她冲过来。
宋大娘三两步越过庭院,来到她身侧停下,顿住步子稍稍歇了口气。
外面的雨实在是太大了,她才站定,衣边与发端便滴滴答答往下坠着水珠,在廊前坠出一道小渠。
但她也只是歇了口气,没在乎身上的狼狈,只看向乔窈,关切而担忧地问道:“姑娘怎么出来了!外面雨这么大,这么冷,您快回屋去,千万别冻着了!”
因着宋大娘的性子,乔窈在她面前也难得的话多一些,瞧见她,沉闷的情绪总能被扫净一些。
她朝宋大娘笑着说:“宋大娘,您来了,我没事,连天下雨,屋里太闷了,我想出来透透气。今日穿得厚,不冷的。您不必担心我,快先去换身衣服吧。”
“诶,那我先去换身衣服,这已近午时,姑娘应是该饿了,我换身衣服便去给姑娘弄些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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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台清冷,乔窈也是闷得无聊,宋大娘来了,她也不再发呆了,跟着一起进了厨房。
宋大娘很厉害,云台的一应杂活她全都包揽了,仿佛这世间没有她不会的活计,乔窈每瞧着都觉得惊佩。
但云台只她们两人,总不能事事都只让宋大娘去做,她只在一旁瞧着也不好意思,也是想要学习些生活技能,所以也常会帮忙。
可她四体不勤,什么都不会,只能跟在大娘身后做些杂活,偶尔还帮些倒忙。
譬如此时,锅里开了油,宋大娘正在看火,乔窈帮忙将一旁洗好的菜先倒进去,她拿着一点一点的小心翼翼的往锅中扔进去,可锅却一下子炸开了,水渍与油花四处迸溅。
乔窈吓了一跳,扔了手里的菜篮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倒。
宋大娘眼疾手快抓住乔窈扶住她,又顺手拿了木盖将锅盖上,拍拍乔窈的背安抚着她:“没事,姑娘,没事了。”
“嗯……”乔窈沉声应了句。
每当此时,乔窈就总是会很难受。
林瑾思说,她是父母双亡的农家女,按理来说,该是自小就独自生活,这些活计不说精通,都是能干的不错才对,可怎么失忆了却全都忘了,什么都不会了……
宋大娘搅了几下菜,回身看出她的情绪,笑着安慰说:“姑娘不必为此烦心。这人呐,总是各有所长,姑娘不擅长这一方面,总是擅长其他的,只是姑娘暂且还没找到自己的所长。”
宋大娘拉着乔窈来到火边的凳子上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回忆着过去。
“想当初,我们村子里有个绣娘,那模样和姑娘一样,也是清秀可人,漂亮的不得了。她也是既不会做农活,也干不好杂活,可她,那一手绣工着实是漂亮,只可惜当时村子里没人懂这些,只觉得她什么活都做不好,分明是个农妇却一身的富贵病,总是对她指指点点的。后来,她那父母去世,她在村子里待不下去,就独自一人背井离乡南下去了。可再后来,说也是巧,也是她好命,她那手艺啊,被江南的绣纺看上了,绣纺着重金雇她,听说她已靠着自己的手艺,已在江南落户生根啦,日子过得比在村里还要红火!”
乔窈听着惊讶,不禁问道:“独自一人,也可以在这世间过得很好吗?”
“当然可以!你看那绣娘,我最近一次听到她的消息,说是她的手艺被某个大老爷家受宠的夫人看上,要她绣一身衣裳,交货以后,光是赏银就有十几两!十几两啊!”
“她可真厉害啊!”乔窈忍不住感慨道。
宋大娘也是同样感慨:“是啊,那绣娘的手是真巧啊。想当年,我也有这样一双巧手,只可惜,没能坚持的下去,没她这样的好命。”
“大娘也会绣活?”乔窈问。
“年轻时做的了,人老了,都不怎么碰了。”宋大娘叹息道。
乔窈思索着说:“这绣活,我也曾学过一段时间,可学艺不精,绣的也一般,但却对此有些兴趣。正好被困在这里无事可做,大娘能不能帮我弄些针线来?不求有那位绣娘那样的手艺了,也是想打发打发时间。”
“好啊,明日大娘就给你弄来。”宋大娘答应道。
“谢谢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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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雨便停了,山上落了一层薄雾,映着日出。
乔窈这一日睡得很好,醒来时,宋大娘已过来了,正在院中忙碌。
瞧见她起来,宋大娘笑着走过来说:“姑娘醒了。今日瞧着天气好,这连天的阴雨终于停了,我想着姑娘久不见太阳,便搬了桌椅出来。姑娘便在院中坐坐,晒晒太阳吧?”
“好。”
乔窈走到院中仰起头,久违的阳光洒在脸上,温暖又舒服,她忍不住勾起唇。
“大娘真是周到。”
“姑娘有了身孕,也是该多晒太阳的。”宋大娘说。
乔窈愣了下,惊讶道:“您怎么知道……”她顿了顿,反应了下,“是大夫告诉你的?”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我虽然不懂看病,有些药材还是认得的,我每日给姑娘煎的药里有一些药材是保胎的药,再加上姑娘的身子,看多了,也便看得出来大约是有了身孕。”宋大娘解释道。
“您真厉害啊。”乔窈感慨道。
“嗐,就是年纪大了,见识的多些,厉害什么呀。”宋大娘摆摆手说,“姑娘,你要的针线我也带来了,就在桌上放着。”
“好。谢谢您了。”
乔窈来到桌边坐下,摸了摸桌上的绢布,柔软的触感熟悉又陌生,她已有段日子没碰这些了。她拿起针,按着记忆,一针一线缓慢绣上去。
一个早晨过去,乔窈勉强绣了一枝桃花出来,她举起绢布细细望着。
线脚瞧着端正,也能看出是桃花来,还好,手还没生。
只是,她的绣品,也仅仅只是能看,与大娘和她口中那位绣娘相比,怕是还不知差了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