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2月。
宋冬放学,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带着眼镜,穿着一件衬衫,很瘦,脸颊微微凹进去,整个人看着虽然干净整洁,可又透露出颠沛流离的风尘仆仆。
江晴还没回来,只有宋志春和这个人在。
宋冬放下书包,盯着坐在沙发上的人几秒,就听见对方温和地开口:“宋哥,这就是你女儿宋冬吧,真漂亮啊。”
“是。”宋志春洗了香梨出来,在肩膀后面轻轻推了宋冬一下,示意她:“叫田叔叔。”
“田叔叔好。”宋冬脆生生地喊人,笑起来两个酒窝很甜。
田平也笑起来,他一笑浑身的气质更温和,对宋冬招招手,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递给宋冬:“叔叔这次来,也没带什么礼物,这盒巧克力给你。”
宋冬第一时间不是接过,而是转头看向宋志春。
宋志春哎哟一声,笑呵呵地说:“你现在也不容易,就别费这钱了。”
田平摆摆手:“我总不好在你家白吃白住的,小冬,快拿着吧。”
宋志春看了宋冬一眼,终于发话:“田叔叔给你就拿着吧,说谢谢叔叔。”
“谢谢田叔叔。”宋冬接过巧克力,笑着道谢,又看向宋志春,自觉不打扰他们谈话,“爸爸,我回房间去写作业了。”
“去吧去吧。”宋志春无所谓地摆摆手。
宋冬拿起书包,在看到田平时朝他笑了笑,对方也很温和地看着他,笑意清浅。
宋冬回到房间,偶尔能听到宋志春和田平大笑的声音,以及细碎的聊天声。
那天晚上,宋冬看到江晴抱着床单被套去了客房,问了才知道,田平叔叔要在他们家住一段时间,住到什么时候不确定。
“妈妈,田平叔叔是谁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宋冬好奇地问。
“你爸前段时间认识的,听说当时差点出车祸救了你爸。”江晴将被子的两个角递给宋冬让她拿住,接着说道,“你爸说他租的房子被房东收走了,钱也被抢光了,你爸就说让他来我们家过渡一下。”
“啊,这么惨啊。”宋冬咂舌。
“是啊。”江晴翻好被子,又去套枕头,也唏嘘,“一个人来宣淮做生意,混到这样也不容易,我们要是有能力,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宋冬重重点头,接受了家里多出一个成员的事实。
之后,宋冬每天放学回家几乎都会看到田平,经常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田平会拿着书坐到阳台慢慢看,在看到她回来后转过身,温和地问她要不要吃点心,有时候会给她几个豆沙包,有时候会给她几包薯片,还会时不时给她一些可爱的挂坠,耐心地听她分享学校里有趣的事情,还会温柔地抚平她不开心的情绪。
宋冬渐渐对田平叔叔敞开了心扉,她是那样活泼伶俐,说话脆生生的可爱,她甚至还不着实际地想过,为什么田平叔叔不能是她爸爸。
田平叔叔会带她去游乐园,会带她去吃小吃,周末还会悄悄带她去吃宵夜,会送她小礼物,会听她的碎碎念,但爸爸不会,宋志春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连问她成绩都只是顺嘴,更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问她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如果田平和妈妈在一起的话,他们家会不会比以前更幸福?
不过这也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要是真说出来,估计会被妈妈来一顿竹笋炒肉,说不定混合双打也有可能。
可渐渐的,宋冬开始觉得田平叔叔有些不对劲。
她少女的初潮在六月一次去公园玩的路上悄然来临。
那天她放学没多久,回到家得知江晴和宋志春出去谈事情,让田平带着她解决一下晚饭。
田平转了下钥匙圈,决定带着宋冬出去觅食。没有江晴管着的宋冬跟着田平快快乐乐地吃了一顿kfc,汉堡炸鸡都要比平时的香。
吃完kfc,宋冬就拉着田平去了附近的公园散步,傍晚公园有不少老人带着孩子出来散步,夕阳西下,微风徐徐,好不自在。
“叔叔!我想去荡秋千!”宋冬看到不远处摇晃的秋千,眼睛瞬间亮起来,兴冲冲回头看着田平。
“好啊,叔叔给你推,走!”田平也兴冲冲,两人连走带跑朝秋千奔去。
宋冬坐上秋千,扭扭屁股坐得更舒服,双手抓住两边的绳索,就听到身后的田平询问:“坐好了吗?”
“坐好啦!”
“好,那我们准备——起飞咯!”
随着田平话音的落下,宋冬感受到背后传来一股推力,整个人随着秋千荡起又落下,背后的推力渐渐变大,她也荡得越来越高,后面推力不再传来,宋冬扭头一看,田平已经站到一旁,笑盈盈看着她荡。
秋千荡起的风真舒服啊,像妈妈柔软的长发,从高处看公园真漂亮,五彩斑斓的灯亮起来,她甚至还能看到靠近山线的太阳,正在一点点沉下去。
“还要玩吗?”田平见宋冬的秋千不那么高了,适时地问。
“要!”宋冬还没玩尽兴。
“好,那抓稳了!”田平又推了起来。
一直玩了半个多小时,宋冬才高高兴兴地停下来。
她站起身,正准备走时忽然看到秋千上有红色的血渍,脑子一瞬间空白,身体先做出反应地坐了回去。
刚刚她坐秋千时是没有这个红色的,现在多出一块,那就只能是她的。
学校上过生理课,身边不少同学也已经来过初潮,宋冬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来了例假。
可是,为什么象征着她走向少女的初潮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来临?!
妈妈不在身边,她也没有卫生巾,还是在公园,身边只有田平叔叔,她应该怎么办?
“小冬?”田平往前走了几步见宋冬没跟上来,回头发现宋冬又坐回了秋千,有些诧异,以为她还想玩,似笑非笑地调侃,“还想玩啊?那叔叔再给你推起来。”
宋冬飞快地摇头:“不是,不想玩了。”
“那怎么不起来?”田平有些疑惑。
宋冬红着脸,支支吾吾:“裤子、裤子脏了。”
田平仔细看了宋冬两秒,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浅淡又有些意味不明。
他轻轻摸了摸宋冬的头,柔声安抚:“你在这里等叔叔一下,好不好?叔叔去给你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走了。”
宋冬出于对田平的信任,点了点头。
现在也只有田平叔叔可以帮她了。
田平在宋冬答应后就转身跑开,宋冬抓着秋千,脚尖时不时点地,再没有刚刚的开心恣意,相反,身下的感觉被无限放大,仿佛下一秒血就把秋千染得全部都是。
一颗心跳上又跳下,初潮降临地猝不及防,宋冬此刻简直就是窘迫加羞赧,慌乱地恨不得遁地逃跑,眼前的一切也渐渐变得湿润模糊。
好在田平没有让宋冬等太久,差不多过了半小时,旁边草地上的小朋友还在吹泡泡,田平拎着一大袋东西气喘吁吁跑过来。
“小冬!”田平停下来,粗喘几口气,在看到宋冬掉下来的眼泪时,愣了下,伸手轻轻在她头上摸了摸,柔声说,“叔叔回来了,别怕。”
宋冬点点头,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可就是没忍住,她抬手用手背将眼泪擦去,就看到田平从袋子里掏出一件外套。
“你先系到腰上再站起来,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了。”
宋冬点点头接过外套,拉过两边的袖子在腰前打了个结,才慢慢追站起来,扭头想看看自己身后的衣服有没有打理好,可入眼就是秋千上那一滩红色。
宋冬下意识想挡住不让田平看到,正想问田平要纸巾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放了一张纸巾到那片血迹上,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
她不禁看向田平,发现对方眼里没有丝毫嫌弃,一张纸擦完又拿出一张,直到擦不出红色后,又从袋子里撕开一小包酒精湿巾,继续认真地擦起来,一直擦了好几次,才将所有的纸包起来,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中。
田平扔完又走过来,轻轻安抚着她:“叔叔买了裤子,找个厕所去换一下,好不好?”
宋冬也不想再穿着这条沾了血的裤子,点头说好。
等拿着袋子进了公共厕所,她才发现里面不仅有长裤,还有贴身的内裤和卫生巾。
宋冬惊讶于田平的贴心,同时心里也像是在大战,不知道出去后该怎么面对田平,因为这属于少女成长中很私密的一件事。
只是还不等她想出答案,田平先一步将她的窘迫情绪化解。
从厕所出去后,田平看着她通红的脸,温和地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就往家里走去。
“小冬,恭喜你。”
宋冬不免疑惑,恭喜什么?她今天都这么窘迫了。
田平晃了晃宋冬的手,笑得莫测,声音却柔和:“恭喜你今天步入一个新阶段,成为小女生。这是上天对你的奖励,所以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宋冬的脸又红起来,心里又意外又感动,学校的老师说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班上顽劣的男生看到女生悄悄拿卫生巾去卫生间就会发出一阵大笑,这好像是一件羞耻好笑的事,可面前这个叔叔却对她说这是一件好事,是天赐的礼物,应该好好庆祝。
她心里如潮水般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感动,小幅度晃了晃田平的手,感激地说:“田叔叔,谢谢你。”
夜色降临,路灯亮起,田平并不惊艳的五官被勾勒出棱棱角角,他语气温和,笑眯眯地拉着宋冬的手继续往回走:“谢什么,走,叔叔送你一份礼物。”
“是叔叔该谢谢你爸妈才对,收留叔叔住下。”
两道背影一高一矮,漆黑的影子在地上相伴,像一场即将吞噬人的噩梦。
后来,宋冬才渐渐明白过来,所谓的天赐的礼物,指的是她,来过初潮的她正式成为了少女,成为了田平的猎物。
在来过初潮之后,宋冬渐渐察觉出不对劲,田平有时候和她接触,手总会似有若无地碰到她的xiong或者屁|股,每次都像是不经意,可她也已经渐渐成长,多了少女的敏感,次数多了便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从那之后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过江晴好几次田平什么时候走,江晴说她也不知道,问过宋志春,说应该还要再待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宋志春也渐渐开始不怎么去菜场,说是和田平一起做起生意,跟着田平去别的地方转,也挣了不少钱。
可那个雨夜之后一切都变了。
那天晚上,宋冬入睡前田平是不在的,宋志春也一同出去了,所以当田平出现时她很意外,那时候宋冬刚醒没一会儿,正准备去上厕所,如果田平是那时候回来,她肯定能听到外面大门的开关声,可那天并没有,所以田平是在她睡着后回来,并且等着江晴出去才动手。
只是田平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的外婆会在那天从凌晨就起床走到他们家来看她。
外婆没读过书,不认识几个字,也不喜欢坐公交,每次来,都喜欢凌晨走来,拎着给她的东西,等她醒来走出房间时给她一个惊喜。
宋冬坐在公园,捂着脸不愿再回忆,崩溃地哭了起来。
阳光从树枝间斑斑点点地落下来,却照不亮她。
为什么是他呢?怎么会是他呢?
宋冬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那晚田平恶心的面孔和外婆止不住的血,她恨透了田平,这几年无时无刻不想将田平千刀万剐,她甚至还抱过和田平同归于尽的想法,可想到江晴,她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再者,她找不到田平,那天之后,田平仿佛在宣淮人间蒸发。
之后宋志春赌博欠债的事再也包不住,江晴因此也觉察出田平的不对,可有什么用?人早就不见踪影。
四年过去,那个在宣淮一夜蒸发的田平又回来了。
他还是喜欢穿衬衫,推眼镜时喜欢用大拇指和食指一起,还是喜欢用斯文的外表伪装自己。
只是这次,他换了一个身份。
他成为了任宥的父亲,任平富。
任平富,任宥。
宋冬觉得戏剧,怎么那么凑巧呢?
难道,任宥那些好,那些正直善良,那些体贴细心,那些少年意气,也全都是装的吗?
不然,为什么任宥一开始就会手语?
为什么一开始就会站在她身边保护她照顾她?
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去学校的公交站附近?
为什么会发现她被欺负就立刻出现?
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常去的寺庙?以前她从来没在寺庙见过任宥。
为什么说烟是给他爸爸买?这是不是意味着,田平,不对,任平富,其实经常或者说一直在宣淮?
宣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的有那么多凑巧吗?